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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12 作者: 御井烹香
拍戲的時候,演員的身體也是一種工具,裸戲清場是與其說是出於人道考慮,還不如說是為了方便演員入戲----將來在大屏幕上會有萬千觀眾觀看,對被看裸體沒心理準備的,也就不會答應拍裸戲了。場內現在就幾個必要的工作人員,攝影、導演,一上午什麼該看的都看了,樂芝芝表現得很大方,倒是秦巍還有些羞澀----這不能怪他準備不足,簽合同的時候可沒說要拍裸戲。這一段在劇本里呈現得很意識流,畫面寫明了只到上半身,這對於男演員來說不算非分要求,很多時候這種意識流的床戲還是分開拍的,事後再剪接到一起,他沒想到王導摳鏡頭摳這麼死,為了追求真實,一個裸上身的鏡頭竟然真的要實拍,而且兩個人都要脫光。
當然,重點部位還是貼了膠布的,氛圍和壓力,也保證了不會有什麼不雅的生理反應,他和樂芝芝在排練里大概都能捕捉到情緒:這段戲碼是小邵的幻想,他一直在不斷的殺戮,是個追尋著某個目標的刺客,可又已經遺忘了在尋找的到底是誰,偶然間,樂芝芝飾演的青銘和他擦肩而過,小邵難以忘記她的臉,在夢裡他不禁和她發生了親密的關係,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幻想,可不知為什麼,唇舌交接時卻又有種讓人迷惑的熟悉,她的吻蝕骨的苦,眼角的淚水也燙得發燒,他們之間仿佛有些故事,他在動作中越來越接近,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想要忘掉,但那點疑惑卻始終還在。
這就是《六央花》一直在講的那個故事,秦巍對拍攝也漸漸越來越得心應手,這部戲的表演過程讓他學到很多,更慶幸自己的運氣:他不需要真的去『愛上』樂芝芝,因為他們的對手戲大多都在他自己的腦海里,秦巍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對著攝像機在演。攝像機的鏡頭代表誰的演他完全可以自己代入,所以王導才能對他的表現越來越滿意----如果真的是樂芝芝站在對面,他都怕自己因為表現始終不達標而被踢出組。
這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以前不拍文藝片沒感覺,第一次拍文藝片,秦巍覺得每天都大開眼界,和老戲骨聊天討教訣竅,人家直言不諱:怎麼讓王導這樣的完美型導演滿意?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劇本需要你愛,那就真的愛上對方一點點。
沒有什麼比真誠的感情最動人,這樣出來的效果最好,導演滿意,對手也覺得和你對戲很容易。王導這樣追求本真靈性的導演,和方法派演員更是合襯,這種處理方式最大的缺點是,演員的感情並不能收放自如,會需要一段時間走出來----而且,如果對方也用一樣的辦法,容易擦槍走火,劇組環境封閉,拍戲又辛苦,是滋生感情的溫床,很可能因戲生情,鬧出桃色緋聞。
不論是因戲生情,對方卻沒回應,還是雙方都有意思,其實這樣的關係都是尷尬,這和大家拍著商業片,嘻嘻哈哈隨便演演,在同事般的相處中滋生感情還不太一樣,這種因戲生情,走下去的可能不大,傷的最後還是自己的心,如果有伴侶,還牽扯到更複雜的問題。但很多演員都無所謂----一切都為了作品,這幾乎是一種接近於邪教的狂熱,也只有這樣奉獻一切的燃燒,才能創作出最完美的作品,只有做到這樣的極致,才能說是最好的演員。
至於擦槍走火的事……連心都不在乎了,更何況身體?演藝圈奉行的性道德和大眾的確不同,箇中原因複雜,秦巍也不是都能說明白,有風氣原因,人的從眾心理,有孤島效應,一群俊男美女被關在封閉的劇組,境遇性外遇,也有職業原因,本身在拍戲時你要把身體也當成工具使用,久而久之有些人底線自然就低了點。
先後幾個組,他聽說過甚至是親眼發現的不少八卦,都能讓人跌破眼鏡的碎三觀----有時候情緒上來,對這些誘惑也想去享用一番,男人嘛,沒什麼比性重要。但總是在緊要關頭意興闌珊,最恨喬韻的時候會想,如果她知道他現在……
然後他想到,她可能不會有任何反應,已經不在乎了,然後所有的興致就都沒了。
那是最恨她的時候,後來有了些模糊的希望,他更成為閉門謝客的那種人----這種人圈內一樣也有----不是沒誘惑,不是不想,但他有更想要的東西,有更怕失去的東西,怕到不敢去增加一點點風險。
如果他和樂芝芝的對手戲增多了呢?如果他的表演不能讓王導滿意,為了不被踢出劇組,他必須『愛上』樂芝芝一點呢?
喬韻會不會感覺到?這一點點會不會最終失控?他該不該告訴她?她會不會同意?
這麼恐怖的問題,秦巍很慶幸自己不需要去認真考慮,目前折磨他最大的煩惱還是沒法和喬韻見面,相聚太短太短,分離又太長太長,他被困在這遲遲不能殺青的組裡,拍攝本身就是一種瀕臨崩潰的修煉過程,導演還喜歡演員這種不穩定的情緒,劇組不太歡迎親友探班,喬韻想來陪他都不行,更何況她也不能來----他在組裡終於沒新聞了,輪到她傳緋聞了,她和那個皇太孫凱文阿諾德的照片滿天飛,讓他牙癢,喬韻以前所有的追求者他都瞧不上,可畢業以後一切不一樣了,先是傅展,再是凱文,都讓他覺得很受威脅,最要命是他們也都對她很有興趣。
喬韻說他神經病,看照片亂想,連面都沒見過在發譫語,可秦巍就是知道,照片裡一眼就看出來了,可他卻一直被困在這裡,再著急也無能為力。聯繫還是一樣,混亂又稀少,同時在線的時間都不多,他的影迷在網上狂罵喬韻,他氣得披馬甲去掐,被李竺發現差點被罵死,很委屈,又不敢對喬韻撒嬌,她可能還不知道影迷罵她的事情,太忙了,兩人都在線時顧不上說這個,如果知道的話他會不會被遷怒?
想到喬韻,他的心就是軟的,淌著酸楚又甜蜜的血,他太知道這思念的滋味,在狂亂的吻里追尋一點熟悉的感覺,欲望是一回事,欲望不挑剔,但迷住他的是另一種東西----
「卡!」
以事先多次反覆排練過的動作在鏡頭前互啃的兩個人都分了開來,攝影師也扛著攝像機退開了----稍後這一幕還要以中景再拍一遍,如果有遠景的話,還要再來,十幾秒的鏡頭拍好幾天是非常正常的。秦巍和樂芝芝交換了個眼神,都不肯定是誰做錯了,這麼近的距離,他們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表現,只能各找各的情緒,當然也談不上互相影響。
「情緒已經到位了,但還不夠好。」王導也破天荒地評論了起來,如果在往常,他只會一遍又一遍地重來,但顯然,越來越接近的預計殺青日期對他也是有壓力的。「不是我要的,過於……過於浪漫化了,浪漫太多了,我只需要一點點,更多的應該是……」
他頓了一下,像是在尋找表達方式和解決方案,過一會找到辦法,「----把膠布取幾層下來。」
「啊?」秦巍愣住了----雖然是床戲,但他和樂芝芝幾乎沒有什麼敏感接觸,可以說是絕對發乎情止乎禮,這主要就是因為兩人的敏感部位都被肉色膠帶扎紮實實地團成了小堡壘。
「不是叫你們全裸,就取多幾層,」王導有點不耐煩了,「芝芝都取了,你問什麼?取啦,留兩層就夠了,那麼厚怎麼能有戲呢?你是在意yín,又不是在談戀愛,談戀愛是在嘴角眉梢那一點點,不要太明顯。」
不能太明顯,那什麼該明顯?
----答案倒很明顯,否則王導讓他取膠帶幹嘛?秦巍不至於笨到要明說,只是----只是----
他看看王導----王導根本不當回事,取一支煙,和攝影師一起勾肩搭背,走到門口去了。
再看樂芝芝----樂芝芝更不當回事,早撕好了,只留了一條,「你以後就會習慣啦,這個是只排上半身,我們系拍裸戲的時候就只能貼一條的,貼多了會出包,整個鏡頭都要廢掉。」
她口吻淡淡的,是真的平靜:樂芝芝真是個好演員,這時候仿佛把自己當模特,在後台被誰看到都無所謂,甚至半裸著上天橋,被世界看到也OK,這一刻身體就是工作的工具,生理反應也一樣。
平心而論,秦巍也認可她的想法,這只是工作而已,本意並不猥褻,都是表演的一部分,但是----但是它終究也跨越了某條界限,接下來導演需要的某部分終究已經不是表演出來的----這部分權利,甚至也已經不是他一個人擁有的了。
「好未啊?」王導回頭喊了一聲,明顯不高興了----導演在片場,脾氣都不太好的,脾氣太好的導演做不成事。
秦巍再看看樂芝芝,再看看王導。
這部文藝片,他爭取了一年,為試鏡準備得那麼辛苦,幾個月都感覺自己隨時遊走於崩潰瘋狂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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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閉拍攝,不代表燈光師、化妝師、道具師等等等等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恰恰相反,這意味著中場時他們會更忙,沒人會走遠,所以攝影棚外面相當熱鬧,蹲滿了人,門一開就都衝進去,「燈泡沒燒吧?要命,昨天我看電流就不穩定了,那個誰給我把那個啥拿來----」
秦巍披著浴袍,雙手插袋,心事重重地從棚里晃悠出來,一陣風吹過,他不由就夾緊了雙腿:膠布在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撕掉了往秋風裡一站,那真是酸慡,有句話叫什麼來著,風吹……
「秦巍。」一個熟悉的,清脆的聲音傳過來,他幾乎以為是幻覺,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對,倒回去回頭再看。
秦巍的下巴掉下來了,他覺得----千言萬語只化作墨菲定律四個字,「嬌----嬌?你----你怎麼來了?」
「我來探班啊,」喬韻很自然地說,但雙眼卻遠沒有表現出來得那麼輕鬆,就像是探照燈,在一秒內已鎖定了疑點,眼神溫度開始上升,視線的中心開始發燙,秦巍知道,在一瞬間就有一萬種可能被她列出來又排除掉----她絕對已經發現不對了,「怎麼,不歡迎我啊?」
如此暗藏殺機的問題,是個人都知道怎麼回答的。秦巍本能地說,「當然不是!」
他訥訥的,「就是……就是覺得好突然,你怎麼不先說一聲,我派人去接你啊。」
……典型的被抓jian回話,喬韻的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線,如果她有貓族血統的話,瞳仁現在應該也是窄窄的,蛇眼般的一條,她的眼神落到秦巍的浴袍下擺,秦巍反射性一把抓住邊沿,然後馬上意識到自己又作了個大死,只好訕訕地鬆開,「嬌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