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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1:47 作者: 御井烹香
    「嗯,安迪自殺後,她大概意識到安迪在FBI是幹嘛的,還有他的學生都是些什麼樣的人,所以直接逃回歐洲去了。」沈欽說,他收拾好皺巴巴的T恤,深吸一口氣,和劉瑕對視一眼。「我會……和她說清楚的。」

    「真準備好了?」劉瑕問,伸出手給他。

    沈欽的手是冰冷的,一捏都是汗,但他的答案和他的緊握一樣,斬釘截鐵,「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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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樓的場面,並沒有凌亂到太過難堪的地步,大約葉女士確認形勢逼人強後就不再反抗,而沈三叔也樂得稍微給她點面子,當沈欽和劉瑕走進客廳的時候,她甚至還拿到了一部手機低頭刷著,直到兩人進來,沈三叔才未雨綢繆地示意兩個手下把她的肩膀按住。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呵呵笑,做慈愛狀,「你都不知道你爺爺有多擔心你,走走走,吃飯去吃飯去----」

    沈欽不理他打圓場的意圖,直勾勾望向葉女士,他的眼神複雜難言,憎恨中夾雜著輕蔑,葉女士在這樣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少許痛苦,她開始不斷搖頭,「欽欽,你聽媽媽說,真的,都說了多少遍了……媽媽真的不是有意----」

    沈欽低下頭看著腳尖,搖搖頭。

    「這是你最後一次影響我的生活了。」他輕聲說----隨後又大聲地重複一遍。「這是你最後一次影響我的生活了,母親。」

    葉女士猛地住嘴,臉色變得蒼白,她惴惴不安地望著兒子,似乎不敢相信他的暗示,「欽欽,你----你不是這個意思----」

    沈欽的語氣很平靜,他抬起頭,重新恢復了視線接觸,「你會為你做的事付出代價的。」

    「我……你……」葉女士慌亂了一瞬間,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那個女孩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沈欽的聲音蓋過了她的,他直勾勾地望著母親,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縷僵硬的笑意,「用我的方式,我的標準,我有很多很多證據,可以讓我做到這一點。下次,再想來找我,你最好先想想殺人罪一般都判幾年。」

    打手們見慣場面,眼觀鼻鼻觀心,耳朵自動合攏成貝殼,沈三叔看來看去,一雙眼賊兮兮的,似在探究個中因由,葉女士雙唇顫抖,眼神在兒子臉上飛快巡梭,似在尋找最後一絲希望,沈欽轉身牽起劉瑕,腳步穩實,向門外走去,劉瑕走了幾步,回頭挑眉淺笑,望向葉女士的雙眼,滿滿都是戲謔與勝利者的優越。

    這優越,是葉女士肩上最後一根稻糙,她眼裡似乎有什麼崩斷了,低沉的笑聲,從微開唇中驟然傳出。

    「呵呵呵……呵呵呵呵……」

    這笑聲惹來沈三叔同情的一瞥,但這同情當不了什麼事,他歉意地對葉女士點點頭,照舊打個手勢,讓手下把她壓牢,免得被她掙脫,又鬧出什麼不雅。

    「老三,急什麼?這就往長孫媳那邊靠了?」

    但葉女士反而不掙扎了,她悠閒地往後一靠,重新端出了自己的貴婦架子,雖然這架子,因為青腫的雙頰而顯得有些滑稽----但那份尖酸內蘊的感覺還是貨真價實。「還沒結婚呢,你就那麼篤定,她能成功嫁進沈家?」

    沈三叔嘿嘿傻笑,摸摸後腦勺,任人評說,狗腿的肢體語言仍是不變,葉女士搖搖頭,恨鐵不成鋼,「不錯,獎學金、殺人犯,這種種因素,確實是未能難倒劉小姐,老爺子鬼迷心竅,還是堅持力挺她進門,但你以為,這就是全部了嗎?」

    門口三人的腳步,自覺不自覺都停了下來,沈欽遙遙回頭看她,他在門口的光暈里,葉女士眯著眼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希望看到兒子臉上的什麼表情,是預感到大難臨頭的央求,還是被摧毀之前的絕望。

    如果是央求的話,她會回頭嗎?有那麼一瞬間,也許葉女士自己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但話仍是脫出了口。

    「就算這些,老爺子都能不在乎,你覺得,他真能容許潁川科技的大小姐,那個給他大兒子親手戴上綠帽的男人----他的女兒進門嗎?」

    劉瑕臉上的震驚,讓這一切完全值回票價,在沈三叔驚天動地的『什麼?!』中,葉女士淡淡地笑了。

    「這是你逼媽媽的,欽欽,」她又現出了那疲倦慈母的表情,很講道理地說,「媽媽本來是不想講的,她再不好,也是你難得喜歡的人……撒謊不好,可媽媽還是想幫你兜著,誰讓我是你媽呢?----劉小姐,你當欽欽什麼都告訴你了嗎?」

    「你當,你是欽欽的救世主,你已經把欽欽握在手心了嗎?」

    「那,欽欽有沒有告訴過你,一開始,他為什麼會關注你呢?」

    那一位的無所不知,其實也的確令葉女士思之顫慄,但她把一切隱去,只留下紆尊降貴的微笑,仿佛這秘密,果然從一開始就存在她心裡。

    「他有沒有告訴過你,有那麼一長段時間,你們是繼兄妹的關係,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會由始至終,都關注著你呢?」

    說太多話了,她有些眩暈,難以聚焦分辨劉瑕和兒子的表情,但沒關係,她看得見兒子的手----緊緊地牽著劉瑕的,挽留的姿態,不肯被掙脫,但----到底,最終,一根一根的,還是被掰扯了下來,劉瑕把雙手背到身後,見過這女孩兩次,兩次她都淡然得可惡,微笑蝕刻在臉上,仿佛所有偷拍照片的簡單重複,說真的,劉瑕好像永遠都只有那麼唯一一號表情,唯一一朵不變的笑,即使在她掌摑她時都還習慣性醞釀在唇角,這是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第一次露出,想哭的表情。

    她往後退,往後退,沈欽追出去牽她的手,但被她搡得跌坐在地,虛弱得居然爬不起身,葉女士透過窗子,遙遙望著劉瑕快速離去的背影----她的身形突然塌下,似乎是被自己絆了一跤,跌在地上,失去所有優雅美感,狼狽的掙扎,老半天爬不起來。

    她的視線又回到門口的兒子身上,他的表情,他的眼神----

    似有聲音在葉女士耳邊響起,她來回看看,慢慢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過於遲鈍,現在才聽到肉體觸地的動靜。

    她聽到的,是精神世界垮塌的聲音。

    模糊的悔意泛起,但很快被疑惑沖淡,她稍微扭扭身子,掙開已鬆開的掌握,拿起臨時借用的手機。

    【和你說的一樣,這消息讓他們都崩潰了,尤其是劉瑕。】【她走了,看起來,不會回來了】【但……我不明白----為什麼?】

    第97章 悲喜劇

    「我真的不懂。」

    『碰』地一聲,連景雲把一大堆資料丟進置物筐里,力道是發泄式的大,惹得張暖在他激起的煙塵中連連咳嗽,「沈欽一開始就監視你出場,你不介意----」

    「我並沒有不介意,」劉瑕說,木著臉收拾桌子,「只是介意也沒有用,比起亂發脾氣,更有建設性的做法當然是虛與委蛇,搞明白他到底想要什麼。」

    「OK,你介意,但只是『虛與委蛇』。」連景雲翻了個白眼,在臉頰邊比出雙引號,「那之後呢,沈欽騷擾你的諮詢,你不介意----好好好,不是不介意,只是比起發火,你覺得溝通是更好的辦法。之後,沈欽越俎代庖來為你破案,你不介意,沈家人來騷擾你,你不介意,有那麼多個你應該介意的點,可以讓一個正常人操刀到月湖別墅去罵街----但你都選擇了用溝通來解決,你甚至特麼連生命因為沈欽受到威脅都不介意,然後,現在,好不容易沈欽走到這一步了,被你治療得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了……這時候,你忽然間開始介意了?Whatthefuck?」

    劉瑕不理他,低頭收拾桌面,連景雲把手裡的資料摔到桌上吸引她的注意力,盯著劉瑕,認認真真地問,「蝦米?溝通呢?『任何事情,溝通都是更好的辦法』呢?----你怎麼就忽然開始介意了?」

    劉瑕的動作頓住了,她抬起頭面無表情地和連景雲對視,過了一會,又低下頭去拆電腦。連景雲氣得去扶脖子,張暖趕快上來,見fèng插針地充當狗腿角色。「連哥哥,你先別說了,劉姐今天心情不好……」

    她偷瞄劉瑕幾眼,吐吐舌頭,小小聲地說,「其實,我反而覺得,和別的那些比起來,這個……是真的沒什麼可介意的。葉女士和吳總……不早都離婚了嗎,而且,人和人之間的結識,總是需要一個理由的,只是沈先生認識你的理由比較奇怪而已,但……這並不能改變沈先生對你的感情啊,劉姐。感情和認識的理由是沒有關係的啊,不然,葉女士情人那麼多,難道每一個的子女,沈先生都會喜歡嗎……」

    劉瑕投去一瞥,她吐吐舌,趕快做個拉拉鏈的動作,「好好好,我自己閉嘴,我自己閉嘴……」

    環視辦公室一圈,她又深深嘆口氣,「就是可惜了這麼好的辦公室,都沒滿一個月,裝修還花了不少錢呢……又要回老地方了。」

    「介意的話,你可以留下來。」劉瑕終於開口了,頭也不抬,照舊忙忙碌碌,聲音清冷,「沈先生肯定不會介意的……這不是他一直致力在做的事嗎?把你拉到他的陣營。」

    張暖和劉瑕說笑慣了的,忽然被沖這麼一句,一時適應有點不良,她捂住嘴,眼圈要紅不紅的,看了看連景雲,又忍住了,勉強笑笑,鑽到一邊去幹活。連景雲不平地瞪劉瑕一眼,見她毫無反應,終究嘆了口氣,「唉……」

    他也不說話了,彎下腰把幾個箱子壘在一起,抱起來往門外走。「暖暖,等等我……」

    「……到最後還是無法擺脫。」

    連景雲的腳步停住了,他回頭看向劉瑕。

    她還是沒有抬頭,歸置著桌上亂滾的原子筆,手指靈巧地排列好,按長短一根一根----然後是顏色,然後是形狀。

    「到最後,還是無法擺脫。」她重複了一遍,「我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證明,我們是和父母不一樣的人,直到有一天回頭看,發現腳印排出的足跡,已經和宿命重合……泰坦尼克悖論,當你穿越到鐵達尼號上時,你做的所有一切,都在無意中保證,那艘船最終會撞上冰山。」

    連景雲的怒火忽然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深深的聯繫,他放下箱子,走過去把劉瑕擁進懷裡,這一次不再猶豫,她也沒有推拒。

    「我做的所有事,其實都是為了向我父親證明,我和他不一樣,他影響不了我的命運,沒有他,我也能好好地活,我一樣能獲得幸福。」劉瑕輕聲說,她的聲音里開始出現一點哽咽,「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我真的接近了……我以為我真的做到了,然後……然後,原來我生命中最大的幸福,還是因為他,如果不是他遇到了葉女士----如果不是他破壞了兩個家庭,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罪惡,原來,我根本不會和沈欽認識,原來,我的幸福,是因為他的罪惡----因為這件事,我媽媽自殺了,我……我變成了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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