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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1:47 作者: 御井烹香
    「我當時完全驚呆了,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最可怕、最可怕的一點是,我知道他不是在說反話,也不是想要寬慰我卻不得其法……我看得出來,他是認真的,他真的是這麼想,一個小市民而已,一個小市民的兒子而已,他根本沒把那條人命當回事,甚至還不如我的一次不及格來得重要……」

    「其實我對這種暴力傾向都已經並不是很介意了----這麼多年,我都已經習慣了,我都已經接受了必須和它抗爭的命運了……」沈鑠移開手,抽了一大團紙巾捂住口鼻,他縮起肩膀,輕輕地顫抖起來,「但我不能接受的是……我父親好像並不覺得著是一種病態,這需要改變,他覺得著是細枝末節……不過是人命而已,他一點都不在乎。」

    「我不知道的是,我該怎麼接受這麼一個父親,我該怎麼接受我是這樣一個人的後代,我怎麼接受我身上流著他的血這個事實……我傳承了他的基因,受他的教育,我有他一切的毛病……我沒法選擇,我有這麼一個父親……我更沒法選擇離開他,因為我沒有這個能力……我也……我也離不開他,我畢竟是他兒子……如果我能繼承他所有的一切那倒好了,和他一樣不把人命當回事,但我……但我又做不到……」

    他的傾訴含混而破碎,伴隨這淚水洶湧而出,沈鑠現在哭得真的很傷心,他很快用完了一大坨餐巾紙,紅著雙眼望向劉瑕,「劉小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個人以他父親為恥,覺得他的父親非常可怕的時候……他該怎麼克服這種巨大的羞恥感生存下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劉瑕目光清冷地看著他,在回答之前,有意停頓了幾秒,讓氣氛陷入略帶尷尬的冷靜。

    「沈江是不是已經串通了另一股勢力,準備要我和沈欽的命?」她的聲音依然非常的平靜,但內容和沈鑠的傾訴卻是風馬牛不相及,「他們的計劃,被你發現了……是嗎?」

    第89章 第三重面紗

    「……啊?」

    沈鑠的表情凝固了,眼淚還掛在腮邊,看上去有些滑稽,看得出來,他被劉瑕問得猝不及防,「你……怎麼會得出這個結論?」

    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否認,這已是足夠的表態,劉瑕變換了一下姿勢,打量著沈鑠,在心底思量著可行的對策:沈鑠這張牌,還可以爭取,但要發揮多大的作用,就得看她接下來的表現了。

    「你的出場有些太急切了,沈鑠先生,」她的語氣依然不疾不徐,好像生命根本沒受到威脅,「當然,我相信你在逼走工作室時,確實存在了一定程度的示威心理----你被我的分析言語觸動,怒火混合著求助的渴望,這讓你想要和我發生一點接觸,當然是以優勢的地位……這些自我剖析,你並沒有說謊,事實上,你很聰明,沈鑠,你知道說謊騙不過我,所以今天你說出口的話都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定的隱瞞……你沒解釋的是,在工作室搬遷往國金以後,你為什麼沒有再次強迫物業讓我們遷出……當然了,國金的管理集團很強勢,未必會賣你這個面子,強逼工作室出走,但,至少可以讓物業來找點麻煩吧。一間公司要在大廈里安身立命,總是有些環節需要打點的,你卻沒有憑這點來找存在感,而是直接上門道歉。是因為你的自尊心和不安感忽然消失了嗎?不,並不是,只是你想要和我交談的需要勝過了這些。」

    「這並非是你流露出的唯一破綻,在我們的交談里,你的情感有失控,但重點偏離。你提到青少年時期發生的意外,這是你噩夢的來源,然而,你的話卻是陳述,而非宣洩。有條有理的回憶,儘量客觀的簡短描述……沈鑠,回想一下你做的其他諮詢,在你動了感情,打開心扉以後,你的話是不是會變得斷斷續續,以『我』為主?這就是你扯動心結的表現,你的談話意識回歸到了內世界,關心的內核是自己。但這一次,你談話的歸宿並非是這個事件,它只是先行的解釋,談話重心在你父親對生命的漠視上,儘管你最近一直夢到往事,但他對人命的淡泊,才是如今所有矛盾和痛苦的焦點。」

    「兩個前提條件相加,邏輯鏈就簡單了。你來找我,是因為你想要警告我----你不是你父親,依然尊重人命,不忍看到兩個相識的人慘死----但,你沒有直接告訴我,並非是因為難以啟齒,而是因為沈江畢竟是你的父親,背叛他,就等於是背叛你所擁有的一切,讓你成為你的那些東西。沈家的權勢和錢財,你的身份地位,還有最重要的,他一直以來所教導你的那些東西……」

    如果說沈鑠剛才的表現,已算得上是失態,那麼現在這兩個字,已很難簡單形容他的狀態了----冷汗大滴大滴地從額頭上滴落下來,臉色帶了死青,他的每一個關節都在不自覺地顫抖,劉瑕拿起沙發上的小毯為沈鑠披上,沈鑠揪著毯子把自己包了起來,在沙發上縮成一個層層疊疊的球。

    「我……」他說,聲音幾乎難以辨識,破碎又顫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怕什麼……但……但是……」

    也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抬起頭看向劉瑕,「他們是真的想殺你,逃……逃吧,去國外吧,劉瑕,走得遠遠的,和沈欽一起,別讓他們找到……你很難想像他的強大……他幾乎無所不知,什麼都辦得到,你不會是他的對手的。」

    「逃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劉瑕簡單地說,「他是不是很早就和沈江取得了聯繫……關於我的所有資料,都來源於他吧?」

    沈鑠說不出話,只能拼命點頭,剛才迸出的警告嚇到的人似乎是他,他顯得魂不守舍。「應該……都是……」

    他一把握住劉瑕的手臂,嘶聲說,「還有新聞上說的死人,那兩起割喉案----」

    「也是你們通過濱海和他打的配合?」

    沈鑠顫抖地點頭,「那個監控……是我、我爸……」

    「是你父親派人去破壞的?」

    沈鑠勉強咽下顫抖,他點點頭,「他……他發了電路圖過來,那一帶的探頭都是用路燈的電源,他讓我們破壞路燈電纜,發了圖過來教。我……我爸說破壞探頭是為了渣土車過,因……」

    「因為渣土車通常嚴重超載。」劉瑕說,「但你產生懷疑了,是嗎?」

    「嗯,」沈鑠的哆嗦就像是海浪下的小船,時而露出來。「但我不知道……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我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直到……直到……」

    兩個月前,這時間點讓劉瑕的眼仁縮了一下,「他是什麼時候和你父親取得聯繫的呢?」

    「我不知道,」沈鑠搖搖頭,「我爸什麼都不和我說,都是我偷聽……」

    他頓了一下,面露思索之色,忽然說道,「但四個月前,他突然拆掉了家裡的安保系統----我們家平時都住在市區這邊,不過年前,他突然決定搬回月湖那邊住,那時候欽欽剛回國,我還以為他是心裡有點不安,想要住得離老爺子近一點,但是我沒懂是,他居然拆掉了家裡的安保,我問他,他說是壞了,要翻修,但是……但是……」

    「但是後來你有了不一樣的猜測,是不是?」劉瑕說,她的心有點沉,就像是喝了一杯涼水----這是在以往的推理中從沒有過的現象,在這一次的案件里,她失去了絕對客觀的地位,對受害人有了擔憂。「後來你看到新聞,發現割喉案的第二個受害人就死在破壞探頭的路段附近……」

    「……嗯。」沈鑠又吞咽了一下,「其實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渣土車超載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行規,不這樣根本沒法掙錢,交警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為什麼還要破壞掉探頭。所以我就看了下發到我郵箱裡的電路圖,那個圖非常的……正規,就像是從正規資料庫里下載出來的一樣,上面做了很多標註,一步一步教你怎麼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去破壞掉電路,讓探頭變成電路故障----我覺得特別奇怪,按照我們濱海的關係,要弄掉兩個探頭,太簡單了,那麼偏僻的路段,找人拿手槍打掉,拿石頭砸掉,部門裡隨便塞點錢,要拖延修復速度輕而易舉。這種精細的手段,根本不符合……」

    「根本不符合你父親的風格,是嗎?」劉瑕說,「而且也不是你父親平時會操心的範圍----沈家的髒活,一直都是你三叔做的吧?」

    「嗯。」沈鑠倒是沒猶豫,點頭承認了下來,「而且,還有……還有關於你的事……」

    「這個我明白,事實上,我也一直感到疑惑……」劉瑕唇邊,浮起淡笑,「沈鑠,你的暴力傾向……是遺傳的吧?你害怕的是你的血緣,這說明你和父親很相似……我猜,你知道一些足以把你父親送進監獄的事,這些事是這些年來你陸續見證的,每一件事都讓你恐懼,害怕暴力傾向再發展下去,你會變成和你父親一樣的人。」

    沈鑠本能地搖了搖頭,似乎要否認她的猜測,但這並不是因為劉瑕說得不准,更像是因為她說中了他最大的隱憂。劉瑕沒有過多地盤旋在他的個人問題上,她繼續說,「在沒有任何外力影響的前提下,你父親肯定本能地會選擇暴力作為解決手段,就像是你三叔上門恫嚇,你四叔性無能,所以沒有和我直接接觸,迴避了正面衝突,選擇告密。沈江原本也不會有耐心去調查我的『黑料』,並將此作為籌碼來使用,我猜,這些信息肯定是對方分批次給他的,甚至包括他透露的時機和對象,也都來自幕後人的指使。」

    就事論事的時候,沈鑠會鎮定一些,「我……我不知道這麼細,但我能感覺到,我爸最近作風確實變了很多……他和那個人交流得應該很頻繁:他對電腦不是那麼精通,每次都需要我為他開代理軟體,所以我能掌握到對方和他聯繫的頻率,最近……越來越高了。」

    他吞咽了一下,「在……在看到新聞後,我……我實在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所以有一次過去的時候,我把手機落在那了。」

    「然後你就看到了他們的聊天記錄?」劉瑕精神一振。「他們都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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