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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1:47 作者: 御井烹香
「大爺!」
「好好好,不說不說。」大爺又憋不住笑了。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覺得……丟臉啊……」沈欽的床邊傳來悶聲,好像有人在捶被子發泄情緒,「我寧可被刺傷……也不願意是這種傷,太……太……嘶!」
也許是動作過大,牽動了傷處,他痛嘶了一聲才繼續說,「太丟臉了……」
「……嗯……」雖然可以感覺到大爺想反對的好意,但他最終也無法太違背良心,還是只能勉為其難的認可,「是有點……」
「是吧,是吧。」沈欽說的每個字都透著情真意切的崩潰,「別人英雄救美都那麼瀟灑!就只有我!就只有我!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想裝一下都遇到這種詛咒,就不能帥氣一次嗎?她一定覺得我很蠢……唉!」
他唉聲嘆氣起來了,「而且我就是很蠢啊……我早就知道可能會有危險,我都想好了起碼十個預案,涵蓋了大多數緊急情況,當然也有他威脅到劉小姐安全時候的處理辦法……我可以把她往後拖啊,我可以把他往後踹,從那個角度可以做那麼多事……而且,就是什麼都不做也沒什麼啊,我知道她上過女子防身術的課程,還是空手道黑帶……在那個距離,她完全可以保護好自己的……我有那麼多選擇,可是我就選了最蠢的那個……」
沈欽的聲調是真的懊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瞬間我的反應就是那樣,那麼多準備全都沒用,看到那把刀向她過去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擋在她和那把刀之間……」
第一個反應,就是擋在她和那把刀之間……
本能的反應,就是擋在她和危險之間。
劉瑕垂下眼,盯著白玉一樣的手指,它在輕輕地顫抖,她知道,因為那怪異的感覺又爬了上來,這世界運轉得有點不太對勁,居然有人想要擋在她和危險之間……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怎麼能被允許發生?從她誕生開始,就從沒發生,沒人保護過她,她也不需要別人的保護,她是如此強大,強大到不會受傷,她是如此危險,危險到無需懼怕危險……曾有人對她表示善意,伸出援手,但從來沒有人,在危險到來的那一瞬間,本能地想要攔在她面前,用自己的傷痕與鮮血,換取她的安全。
世界一定是錯了,一定有哪裡不對,她想,恍惚地回過神,聽著沈欽的聲音在懊惱地說,「她肯定覺得我很傻……我這麼愚笨,給她添了平白的麻煩……」
倒是看得透,把她理性的評價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啊?」大爺的不解在堆積,「你救了她,她不感激你,還覺得你給她添麻煩了?」
「唉,我真是太笨了。」沈欽沒在聽他的疑問,還在碎碎念,兩條對話呈現平行線,「真是不爭氣……」
「然後你還覺得自己不爭氣?」大爺的疑惑也在堆高,「那什麼,小沈,你要不要和醫生說,先別出院,再觀察兩天……做個那什麼,那什麼……腦部CT……」
他的語氣是真誠的不解,像是無法理解,這世上哪還有人,在用自己的生命掩護了另一個人,並為此受到不輕的傷勢以後,還會真情實感地責怪自己太傻,為被救的人添了麻煩----
是啊,世上還會有第二個這樣的傻瓜嗎?
這個大奇葩。
劉瑕想,她噗地一聲笑出來,抬起手遮住眼,唇角上揚,重複地想:這個大奇葩。
世界上也就只有這麼一朵的奇葩。
每一次回頭時看到的臉,麻木的哀痛的,痛恨的遷怒的,漠然的偽善的,無奈的遺憾的,那麼多表情交疊在一起,繼父揚起的手背後是母親驚慌的臉,父親遠走的背影周圍是所有人同情的眼神,在被告席,在那麼多個冬夜,在異國他鄉的岩石山崖上,人生中那麼多個時刻,她需要保護,但從沒有人出現,就只是不太走運,這是不是黑色幽默?如今她已不再需要的時候,卻有個人情願撲到她和所有危險之間,在那一刻他全然沒想到自己,在那一刻他想到的所有,只是他願付出一切,換她的完好無損。
可她已經不需要了啊,她想,她為什麼會被觸動呢,她為什麼會有感覺呢?從理性上來說,他的善意反而對她造成了負面影響,她應該責怪他的自作多情啊,為什麼她還會被感動呢?為什麼她的心跳還會加快呢?
為什麼她的眼睛會發熱呢?為什麼事實最終證明,明明是不需要的東西,她卻還是想要?為什麼會有這種危險、危險的感覺,就像是整個人都被搖動,就像是她的世界就要碎裂,但她只能站在世界中心張開雙手,迎接這樣的改變----
「餵?哎,張老師,我們剛辦完手續……」遠遠的走廊那頭,熟悉的聲音讓她一下回到現實,劉瑕拍拍臉,收起一切不該流露的表情,推開門走進去。
「啊……劉小姐!」沈欽立刻變成被單下的一雙眼,心虛得要命,「你你……你來啦……來多久啦?怎……怎麼沒聽到你的腳步聲?」
「你就光顧著哀怨了,還記得聽門外的腳步聲?」劉瑕沉著臉說,「下次還敢不敢這麼衝動了?」
「不敢……不敢了……」沈欽一點也沒有挾恩自重的意思,現在他是挾恩自輕,就恨不得把頭插進沙子裡了。「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還能原諒你,如果是故意的話,你就死定了。」劉瑕說,她動作很大地收拾瀋欽的雜物,大爺在一邊欲言又止,滿臉同情之色,「能不能自己走,要不要給你租輪椅?」
「能,能,」沈欽趕緊掀被子要下床,腳一沾地又縮回去,「嘶----」
「醫生早上查房說了,不要勉強,不舒服就還是坐輪椅。」老大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劉瑕白沈欽一眼,從牆角把輪椅推過來,扶著沈欽坐進去,連景雲正好也推門走出來。「啊,已經可以下床啦?那走吧,手續都辦完了,醫生有說什麼時候來複查嗎?」
在情敵面前,沈欽的羞窘更深,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還是老大爺代答,「一周後再來給看看就可以了,這個就是靜養,沒別的了。」
「真的嗎?」劉瑕有點遺憾,「不需要上藥?患處也不用打針?」
『轟』的一聲,沈欽都快燒起來了,連景雲忍不住笑,「好了好了,蝦米,別逗他了----」
他顯然有事,不斷翻手腕看表,劉瑕索性說,「沒關係的,你先走好了,沈欽可以走幾步路,到時候讓他自己上車就行了。」
「這……」連景雲還有點猶豫。不過沈欽顯然也不想被另一個大男人抱上車,他大力點頭,「你去吧,你去吧。我----嘶----我絕對沒問題的!」
連景雲對他揚起一邊眉毛,「好……吧,那我就先走了。蝦米,你今天不用過去了,陪著沈先生就可以。」
他沖劉瑕使個眼色,這讓劉瑕對剛才那電話的內容也隱隱有了猜測:既然是涉外案件,進展已超出張局掌握,看來,沈欽這邊,必須儘快拿出個說法了。
她垂下眼睛看看沈欽,對方也正若有所思地望著連景雲,似乎對他的言外之意有所領悟,令人振奮的是,他的表情並未流露太多牴觸,而是在和她眼神相觸時,雙肩一震,再度龜縮起來,顯然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問題還是眼前的羞恥與心虛感。
嗯,想想看,英雄救美的結果是劈叉扯蛋,這結果也的確……劉瑕抿抿唇,把笑意壓下去,但依然被沈欽發現,他敏感道,「你是不是想笑?」
「我沒有。」
「你騙我,你就是想笑。」
「……好吧,我就是想笑,你要怎麼樣?」
「嗚……」沈欽發出嗚咽聲,一手捧心,忍氣吞聲地說,「沒……沒怎麼樣……你想笑就笑好了……」
「不然你還指望得到什麼?」劉瑕把他從電梯裡推出去,穿過寬敞的大廳,走進春光明媚的中庭花園,病人家屬來來往往,長椅多數都是空的,她找了一張坐下來,對沈欽拋個媚眼,嘟起唇虛親一下,「愛的親親嗎?哪裡痛親哪裡的那種?」
沈欽的臉一下燒得通紅,他語無倫次,「你你你……你這個污妖王!哎喲!」
這下痛呼,很難說是因為動作的關係,還是因為劉瑕的調侃而起,劉瑕故作不解,「說啊,哪裡痛,幫你吹吹?」
沈欽狼狽地對她豎起中指,劉瑕沖他眨了一會眼睛,Hold不住笑起來,沈欽也跟著笑了----又小心翼翼看她的臉色,「……不生我的氣了吧?」
「你猜呢?」劉瑕說,她伸出手,把他的臉頰捏成長方形,沈欽口齒不清地說,「我知道我很笨……拜託別生我的氣啦!」
「你也知道自己笨哦?」劉瑕繼續用力,「你說你只想到飛撲過去……是因為你想保護我,你不想我受到傷害,這我理解,但……你想過沒有,要是你受傷的話……」
她掃了下方一眼,「嗯,不對,你現在已經受傷了----但假使你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的話,你考慮過我的心情嗎?」
沈欽更心虛了,「我……我……真的沒想那麼多……哎,等等!」
噌的一聲,幾乎都能聽到雙眼亮起的音效,沈欽慢慢、慢慢把頭抬起,雙眼幾乎變成心形,「你的心情……劉小姐----你----你什麼心情呀?」
「白痴……」劉瑕鬆開手,在他額前彈了一下,「我能有什麼心情?就算現在再擔心,分開幾個月也什麼都留不下來……你不覺得虧啊?」
「不覺得呀。」沈欽腆著臉抓她的手,被劉瑕躲開。
「那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我現在答應你了……之後又把你忘記的話,你該怎麼辦?」
「有啊。」沈欽說----他不停地捕捉,終究把劉瑕的手握住了,「早就想好了----那就不要分開呀。」
「……」
「你說沒有人能在你的心裡留下痕跡,所有短期的情緒,都無法轉化為長期的情感,其實那解決方案非常的簡單啊----只要我一直纏在你身邊,讓你永遠生產著短期的情緒,不就OK了?」沈欽對她亮出一口白牙,情緒是凝練過太多太多的興高采烈,輕快中帶著那樣沉重而浩大的感情,藏著不容否認的覺悟,他並不是在豪言壯語地畫餅,而是在務實地闡述著解決方案,他真的能做到,真的願意做到。「如果分開會讓你忘掉我的話,那就永遠不要分開,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地纏著你……那不就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