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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1:47 作者: 御井烹香
「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雖然樓盤所在的青年路上只有一個探頭,但這探頭還是在工作的,而愛民支路路口的兩個探頭,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壞了,但到現在還沒修好。兇手不願意被探頭拍到,這就是他的理由。愛民支路是更好的選擇,那很短,綠化也很不錯,這是街景照片----他不願意被看到,所以避開了探頭,又有信心在目擊者出現前就解決掉對象,所以大膽地選擇了這個地段,很明顯,兇手的心理特質和愚蠢有很遠的距離,他會思考,這樣的人如果要求財,如果是被僱傭殺人,他就絕不會做得這麼囂張。」
所有人都啞然,完全陷入她的推理無可自拔,劉瑕突兀地回頭看了沈欽一眼,造成節奏上的一個突兀空白,她頓了幾秒才繼續往下說,「所以,不是僱傭殺人,沒有經濟利益,高洪傑的可能被完全排除了。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這樣的兇手----他殺害了兩個人,給保險受益人帶來了數百萬的利益,但自己卻一分不取,還面臨著被法律懲罰的風險,他是為了什麼呢?他有出眾的能力,任何一個可以這樣殺人的人都不會為生計發愁,這一點可以肯定,他有充裕的時間----從地點的選擇來看,事前一定做了不少踩點調查,他有特有的消息來源,居然能知道愛民支路上的兩個探頭已經壞了,這個消息是一般人不易知道的,甚至就連警察隊伍內部都不會說能隨便查到這個信息,那麼,有能力、有資源、有空閒的一個人,經過精心準備,殺掉了兩個與世無爭的普通人,他為的是什麼呢?」
在滿室的寂靜中,劉瑕最後看了沈欽一眼,她深吸一口氣,似在為自己打氣,心裡無數情緒把她往後牽扯,沈欽崩潰的那一幕一再重播,和吳總的笑聲一起反覆縈繞,幾乎形成她的夢魘,那個小女孩又出現了,她還穿著那不合體的冬衣,在懸掛的屍體前回過頭,緩緩地看向她----
劉瑕閉閉眼,穩定了一下情緒,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知道,國內對於連環殺手的研究,幾乎是一片空白,這個概念,對大部分人來說都只存在於影視之中,這不僅僅是因為我國人口眾多,要給眾多案件建立聯繫並不容易,也因為我們國家的確是客觀上較少產生連環殺手,整個東亞文化圈都似乎較少有類似的現象出現,否則,即使案件再多,特定的MO----犯罪模式,也是很容易甄別的。所以,我簡短地介紹一下連環殺手這個概念,希望大家別嫌我多事,連環殺手,就是一種對殺人有嗜好的罪犯,他們多數都是心理障礙者,大部分殺人犯為錢、為情而殺,所有的兇殺案都可以規劃為這兩點,不是因為利益,就是因為感情,但,連環殺人犯……他們為了取悅自己殺人。就像是這個案子裡的兇手,他經過精心策劃,殺掉兩個和他沒有任何交集的人,引起了一場大騷動,他為的是什麼呢?----他為的是滿足自己的愛好。」
「木馬案,佳木斯殺人魔,」張局說,語調有些拿不準,「就像是這種殺人狂?特定的受害人,特定的……你說的那種MO?這種案子,好像市局的確沒有處理過……」
大多數人都陷入了回憶,正喃喃地搖頭,一開始開口抬槓的老警察有點不服氣,「處理是沒處理過,不過拿木馬案那個案子來比的話,兇手一直都是挑選年輕的小男生,對吧?特定的受害人類型,特定的手法,騙上木馬。那我們這個案子,手法有了,割喉,受害人類型呢?保險公司投保人?這是什麼類型,木馬案的兇手應該是個Gay吧,所以挑小男生,還有什麼挑小男孩的,挑漂亮女人的,挑穿紅衣服的人的,這都可以理解,但是……挑保險公司的投保人?這個邏輯,和你之前挑的那個刺一樣,很牽強啊!」
「確實,黎山和高興亮除了都在祿安保險投保以外,基本沒有任何共同點,如果以此來建立受害人的類型的話,確實是信息不足。」劉瑕點頭同意,眼神偶然對上連景雲,他正皺眉望著她,眼底的疑竇之色越來越濃,「但,如我所說的,國內對處理連環殺手案還欠缺經驗,在國外,對於這種高智商、以殺人為樂的連環變態殺手,犯罪學家已做了不少專項研究,其中對連環殺手的一種分類,今天我想要介紹給大家知道----大家聽說過這種連環殺手嗎?這種叫做『警探追求者』的殺手----」
「警探追求者?」
「這是什麼意思?」
對這個新鮮的詞語,人們紛紛做出反應,或是重複念叨,或是互相詢問,屋內的聲響有些雜亂,但隨後,『砰』地一聲大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連景雲一下站了起來,他的動作過大,把椅子都帶到地上,但他完全沒有去扶的意思,也不在乎自己成了注意力的焦點,臉色極為難看,緊盯著劉瑕不放,眼神里所有的疑惑都落了空,只餘下憤怒與不可置信。
「蝦米,」他的聲音是從牙fèng里擠出來的,極度壓抑後的風雨欲來,「能和你私下聊聊嗎?」
劉瑕張口要說話,但被他不容置疑地打斷,「----現、在、馬、上!」
第77章 苦澀的追求者
「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到底還想不想破案?」
兩個經過壓抑的聲音同時響起,男聲充斥著壓抑的怒火,而女聲卻清涼如水,隱透冰寒,像是一把長矛,一下就刺破了連景雲的防衛,他眼底閃過錯愕,氣勢瞬間中斷,但很快又被更盛的憤怒卷上,「不要強行製造對立----」
他忽然頓住了,雙眼掃視著她,像是最精密的X光,一分分、一寸寸,讓劉瑕有些被窺視的不安----很快,連景雲似乎發現了什麼,他的怒火漸漸沉澱下來,化作更深層次的哀痛,他不再迫近劉瑕,往後退了一步,眼神看向了別的方向。
「那天晚上,你是去見……吳總了吧?」
他對她發火,並不出劉瑕的意料,以連景雲的聰明,他肯定是能推理出來的,而以他的人品,看穿了以後也肯定會大為光火,她只是沒想到他居然能看破這一點----她的手不禁撫上臉頰,像是在尋找面具的破綻:她是在哪裡泄漏了線索,以至於被他發現了這本沒打算提起的隱秘?
「不用想了,」連景雲眼光掃過,有些沒好氣,但語氣也有隱隱的戀愛,「不是你突然變笨,在言語裡泄漏了線索。」
「?」那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每次去見過吳總之後,你總是這樣,比平時更拒人千里之外,更有傷害想靠近你的人……也就是我的欲望,」連景雲的語調,是讓人心痛的平常,他談論著自己受到的挫折,仿佛就像是談論今天的天氣,「也就是說,你會變得比平時更無情……只是一點點,你自己不知道,但我能感覺得出來。」
……還有她不知道,他卻能感覺的線索?
出於禮貌,劉瑕沒讓自己的詫異流露到表情上,這並不是她看不起連景雲,只是客觀地說,兩人的智力----就仿佛她與世界絕大多數人一樣,的確存在一定的差距……
「並不是我突然變得比你聰明,」又是眼神一掃,連景雲就似乎看穿了她的心聲,他唇角流出一絲笑意,又好氣又好笑,愛意里有些恨意,但恨意的背後,終究還是對她驕傲的寵溺,「我說過,只要對象是自己愛的人,每個人都會變成觀察入微的神探……」
話語的末尾,消失在絲絲喟嘆之中,連景雲自嘲地一笑,沒給劉瑕發酵任何情緒的機會,又回歸了正題,「我知道,這個警探追求者,肯定和沈欽有關,我也不怕承認,是的,即使這會引動他的心理陰影,也許會造成再一次的崩潰,為了破案,我也會主動和他談論這個問題……你可以問我,我也可以這麼回答你,但蝦米……」
他的眼神,傾注進了無盡的真誠和溫暖,將自己敞開,似想要感動劉瑕,讓她不再倔強,連景雲的聲音低沉又醇厚,情感複雜又苦澀,「哪怕註定要傷害,態度不一樣,溫柔不溫柔,也改變這過程,你明明知道這道理,為什麼還要欺騙自己?為什麼……總要傷害那些愛你的人?」
他的問題,如此赤裸,這麼動情,劉瑕一時,竟無法閃躲,被他的聲音問入心底,仿佛雷霆,在永恆的冰牆上方陣陣咆哮迴蕩,激起陣陣破碎的漣漪,她輕輕地、毫無意義地搖著頭,似乎在為自己辯解,又似乎是不堪承受這痛楚的感覺。
「你這麼恨吳總,還想讓他對你的人生施加影響嗎?」暗沉的疑問度入耳際,她本能地搖頭。
「不……我並不恨他。」
「既然你不恨他,又為什麼要學他一樣,總是在傷害愛你的人?你可以用你的聰明尋找到一個接一個的藉口為自己辯解,就像是他一樣……」連景雲低沉地說,這話語,似乎在他心底滾動醞釀了漫長時間,每個字都浸透了歲月中被推開的苦澀,「但誰是真正的傻瓜呢?善意與惡意,你當別人真的分不出來嗎?你當我們就真的不會受到傷害嗎?」
「……」
我當然知道你們會受到傷害,但這不就是我希望的嗎,是你們從不吸取教訓,聽不懂回絕,是你們從來不懂得離開……
在他失望的苛責中,她多想為自己辯解,但那預料中徒勞無益的爭辯,又讓劉瑕只能不斷地搖頭,用沉默去填充一切,連景雲在她的眼神中漸漸地平靜下來,憤怒終究為憐惜取代,他舉起手,在觸碰到她的肌膚之前,動作凝重得幾乎停頓,但最終,仿佛突破了什麼障礙,他撫了上去。
微熱的碰觸,順著她的臉頰慢慢撫摸下來,伴著堅定又不容置疑的吩咐,「把沈欽叫出來,和他好好聊聊,讓他感受到你的溫柔……我買了你的鐘點,蝦米,這是主顧的要求。」
劉瑕別開臉,瞄向走廊角落,她有些不情願----這牴觸感並非是因為連景雲的要求,更多的還是因為她自己的竊喜,就仿佛……不喜歡的家庭作業被老師豁免,考試當天被家長帶走旅行,這種暗搓搓的心思,讓她對自己燃起厭棄感:太過軟弱……真沒出息。
「這有用嗎?」也因此,她還在做徒勞無益的抵抗,「他恐怕已經猜出來了吧,如果那個傑克威爾森真的是『警探追求者』的話,即使他們沒有真正接觸過,憑藉我的提示,他也應該能聯想到自己在美國的破案經歷才對吧……」
連景雲震了下,吃驚又慍怒,還有隱隱的自責:他應該想到這點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