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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1:47 作者: 御井烹香
「這種失能,往往被解釋為創傷性記憶導致的惡果,比如說……」劉瑕閉閉眼,斥退湧上舌尖的類比:比如說,你的父母都先後背棄你而去,你母親因為不想救你自殺,最後一個能照顧你的人想的只是你引發的獸慾,比如說任小姐,你知道嗎,我的銀行存款也不少,而且一直都在逐步增加----任小姐你肯定不知道,但沈欽應該知道……「比如說一些破碎家庭的孩子,在他們需要有人依靠的時候,卻缺少他人的回應,這樣的小孩從小就沒有這種情感連結,長大後也會很難建立親密關係。」
「但是,從任小姐你的敘述看來,沒有已麻木的疼痛,沒有隱藏、逃避的感覺,沒有一點不快,我判斷,你的傷痕應該要比你父母離婚的時段更早----你父母是在你七歲時離婚,那時候的小孩已經有很好的記憶能力了,如果發生什麼讓你印象深刻的傷害事件,你會知道的。」
劉瑕頓了下,對茫然無措的任小姐發問,「任小姐,在你的嬰兒時期,你是不是經常離開母親,被交到保姆手上----這個保姆,是不是也經常更換,導致你從未處於一段穩定的照料關係之中?」
任小姐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幾乎天崩地裂,所有精緻的溫柔都掉落下來,美麗被驚駭扭曲。
「……是……是,我媽媽休完產假以後就去外地了,只能幾個月回來一次……」她說,反射性仍為母親辯解,「帶我的幾個保姆也都是換來換去的,有的被我媽媽和奶奶換掉,有的是自己不做----但是後來我奶奶退休,她就一直在帶我了----」
「你奶奶是你幾歲時退休的?」
「……3、3歲?」
「我們可以用一些特殊的諮詢手段,來探索你的潛意識,確認是否是這個時間段中,你的情感需求得不到滿足落下的陰影。不過,現在越來越多的科學研究的確告訴我們,雖然剛出生時,我們像野獸更多於人,但那時期的我們依然具有豐富的心理需求,而且在此期間受到的影響,確實很容易就伴隨一生,而且難以治癒。這其中最富有威力的影響因素,就是穩定的陪伴與充分供給的皮膚接觸----」
「劉老師。」任小姐打斷她,表情仍有幾分疑慮,但,也不知是否從自己的記憶里搜索到了什麼含糊的陰影,她已漸漸傾向於相信,這也讓她的發問更加急切了,「原因可以之後再解釋----那,如果是因為嬰幼兒時期的這種經歷形成的障礙,能治好嗎?」
她忐忑地望著劉瑕,雙手交握成拳,不自覺地形成一個類似祈禱的姿勢,「聽你的語氣,這種問題好像……好像治癒起來很難,甚至完全沒有希望的樣子……」
『啪』地一聲,陷阱閉合,劉瑕發誓,她幾乎都能聽到那響亮的聲音----她的雙眼,轉向在一邊靜聽的沈欽,和他撞在一起,在寧靜的氣氛中激起陣陣漣漪:沈欽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得意的表情,只是那樣平靜地回視著她,仿佛就像是一面鏡子,倒映出了她難堪的矛盾----
她說她不可能改變,她說她心裡的洞會吞噬一切----
但……她是個心理諮詢師,她的工作,就是告訴諮詢者----
「沒有什麼障礙是不能改善的。」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柔和而有力,就像是對自己的撫慰與催眠,一遍又一遍,安撫著一個又一個疲倦的心靈,現在終於輪到了自己,「……任小姐,沒有什麼障礙,會完全沒有希望,心理領域最奇妙的一點,就是永遠都充滿無限的可能……在這個領域,沒有絕症,沒有不可能,再大的創傷也能改善,只要,你有足夠的勇氣和耐心……」
那雙如靜海的雙眼,波光粼粼,沈欽唇角的微笑,如此耐人尋味,他無視若有所思的任小姐,忽然開口問。
「我有,劉小姐,你有沒有?」
「劉小姐,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會來做心理諮詢師?」
……修改bug加字
第70章 景雲助攻
連景雲從電梯裡走出來,先差點撞上一個漂亮姑娘----她一邊走一邊打電話,語氣慢慢細細的,很安閒,「曉得了,我下班就過來,你今天午飯有沒有好好吃呀?」
從這部電梯出來,只能通到劉瑕的工作室,連景雲免不得多看她幾眼,在他見過的諮詢者里,這姑娘的氣質算是罕見的安定了,長相文秀、打扮得體,說話聲音細細柔柔,很容易就能讓人產生好感,真不知道這樣的姑娘內心還藏著什麼秘密需要諮詢----在心理諮詢室進出多了,真容易讓人對這世界失去信心。
就像是在保險調查部,在派出所,在檢察院、法院,有時候連景雲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問題,離開警界,又進了保險公司,總逃不脫這種性質的工作,見多了人性的陰暗面,那種芯子被抽空的感覺,比任何重體力活都疲倦,做這行的人都需要個支柱來撐下去,有時候,是信念、信仰,有時候是某個特定的人,有時候是一種情結。
他呢?他是為了什麼?為了豐厚的佣金,為了給公司挽回損失?為了揭穿各種惡意騙保的違法行為?在這個崗位上,維護社會的正義?
「你覺得法律存在正義嗎?社會存在正義嗎?」一道一樣細細柔柔,安安閒閒的聲音,在他腦中悠悠地問,似乎在提醒他,剛才那女孩能獲得他的注意,是因為她聲音的氣質和另外一個人很相近,「你覺得,我該受到法律的懲罰嗎?」
和遊走在黑白之間,還算得上是面對污穢、捍衛清白的他比起來,她從頭到腳都浸透了黑暗面,她的過去與現在,人生與職業,似乎都和這些糾結、無奈的絕望脫不開關係,從昨晚到現在,連景雲都禁不住在想,究竟是什麼支持著劉瑕走下去,究竟又是什麼讓她一直選擇在這樣的行業里前行,當時在哈佛,她有很大希望留校任教,繼續一線研究,是什麼驅使她回到S市,開設這個諮詢工作室?
模糊又突兀的響動聲,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連景雲散逸的些許思緒頓時收了回來----歸根到底,他還是極為實際的,大男人哪有那麼多時間傷春悲秋?他加快腳步走進接待室,「暖暖,你劉姐----」
還沒說完,他就高高地挑起了一邊眉毛----聽出來了,隱隱傳出異響的那個辦公室,的確是屬於劉瑕的那間……「喲,這是----」
回頭看了看門口,他壓低聲音,「剛才那個客戶,有那麼難搞嗎?」
張暖的小耳朵也是立立了起來,兔子耳朵似的,轉向聲源全力偵查,她也是悄聲細語,「沈先生在裡面呢,一早就來了……剛才諮詢都沒出來,可奇怪了,客戶也不介意----她好像是知情的。」
沈欽,一早就來了……現在辦公室里,鬧騰出了仿佛重物墜地的動靜……連景雲也不禁側耳細聽,可惜隔音太好,只能隔三差五聽到點清脆的破碎聲,人聲未能突破障礙傳出來----
好奇心剛醞釀到高處,砰地一聲,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撞開了,沈欽抱著頭鼠竄而出,口中高呼,「要打死了要打死了,再打就真的死了----」
看到連景雲,他眼睛一亮,長腳三步並作兩步,剎那間轉到他背後,頎長身材縮起來躲在他背後,剛好把連景雲頂出去做擋箭牌,過一會,看沒有動靜,又小心翼翼伸出半邊頭,發覺劉瑕就靠在不遠處的過道牆邊,立刻縮進去。
連景雲低頭看一眼,啼笑皆非,往左邁一步,想要暴露他,但背後隱隱的壓力也跟著挪動一步,貼得仍然是分毫不差,他索性也就放棄了和幼稚比幼稚的想法(並隱隱體會到劉瑕的崩潰),只是盤著手,有趣地繼續和劉瑕對視。
臉頰還有薄紅,胸脯起伏不定,秀眉蹙起,她又一下從一幅畫變成了一個人----只是,雖然剛被抓到『從辦公室一路追打沈欽出來』這種和她平時的成熟淡定截然不同的行為,但劉瑕畢竟是劉瑕,手一背,塑料筆筒藏在背後,頓時又是若無其事,甚至還反過來沖連景雲挑了挑眉,表情有點隱隱的費解和挑釁:這可是你的情敵,剛和我關在辦公室里,現在好像又在打情罵俏的,對他這麼和氣,你確定嗎?這……是不是有點沒種啊?
她這完全就是因為被沈欽不知怎麼又刺激抓狂,卻又對他沒什麼辦法,所以在給他找事吧……雖然很清楚這點,但連景雲的心臟還是被狠狠拉動了一下:劉瑕當然也不是沒有追打過他,但那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現在,能激起她這樣反應的,已經換了人了……
又酸又澀的感覺,混合上被刺激到的求偶本能,讓他想要在心儀的異性跟前好好地展露展露肌肉----最直接的辦法當然是收拾情敵,證明自己的有種,他反射性地想要再跨一步----但又懸崖勒馬,盯著劉瑕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慢慢地收回了腳步……總是這麼狡猾,這個操縱人心的大師,現在最希望的,就是兩個追求者斗在一起,她好藉機脫身吧?
不能順應她的念頭,忽然間,他和沈欽又成了同仇敵愾的戰友,面對這最艱險的堡壘,最狡猾的敵人,容不得絲毫內鬥----
連景雲笑了笑,他故作糊塗,就當沒看見劉瑕的眼神,「幹嘛呢這是?有什麼問題不能用對話解決啊?這不是你常說的嗎,所有的暴力都是一種軟弱,所有的肢體衝突,是對真正交流的迴避,兩個成年人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打起來像什麼樣子,暖暖,你說是不是?」
「是!」沈欽從他背後冒出來,非常響亮地回答。
「Sh……」張暖剛發了個氣音,劉瑕一眼殺過去,她聲音卡在喉嚨里,僵持一會,左顧右盼地開始吹口哨,「shhh----噓噓噓……」
「我……我去廁所……」沈欽找到突破口,貓著腰從劉瑕身邊跑過去,劉瑕像是一台殺人機器,攝像頭跟著他的背影,充滿威懾力地轉過去,但終究沒再繼續出手----她終於露出人性化一面,雙手一插腰,轉過來怒視連景雲,聲音捏起來,但因天生的嬌柔,還是很像在撒嬌,「景、雲----」
連景雲忍不住悶笑起來,酸澀感仍縈繞,但更有種心酸的暢快----他終於又看到這個劉瑕了,雖然不是因他,但這表情,已足夠珍貴。
「幹嘛?」他痞痞地回,「難道,我說得不對?這是你自己說的呀,難道我記錯了?」
「沒……沒記錯……」張暖氣虛虛的,但仍勇敢挺他,「劉姐是有這麼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