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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1:47 作者: 御井烹香
劉瑕的雙眼是冰涼的,她的視線,透過李先生,看向後方的牆面,「我可以體會。」
「我真的不想變成他,我為什麼會是這種人的兒子?」李先生呢喃自語,「為什麼基因的力量這麼強大?為什麼我就只能和他一樣地去活?難道在命運跟前,人真的無能為力?」
他似是自問,又似是在問劉瑕,「難道我就永遠都擺脫不了這條軌跡?」
劉瑕張開嘴,又合攏,她沉默地與李先生對視,見證著他眼神激烈的掙扎,一個決定正被做出,一個決心正在構建----
李先生一咬牙,他忽然伸出手,在半空頓住,猶豫片刻,又伸過來,飛快地奪走了劉瑕面前的藥瓶,手指緊緊扣住,把它塞進了背包里。
「我知道了,劉老師。」他說,不敢和劉瑕對視,站起身匆匆往外遁逃。
劉瑕望著他的背影,沒有說話,當然也並沒有阻止他。倒是李先生,腳步到了門口,又停了下來。
「劉老師……」他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語氣是心虛又試探的,「我要是……」
他揚揚背包,「在過程中遇到問題了……還能來找你嗎?」
劉瑕暗嘆一口氣,露出包容的微笑。「當然可以,遇到任何問題,你都隨時可以回來和我傾訴,李先生。」
她的注視,一定包含了什麼內容,傳遞到了李先生眼中,讓他的眼睛,稍稍明亮了一點,肩膀也挺直了一些。
「謝謝你,劉小姐。」他說,那雙憂鬱的、勾魂的眼睛裡終於出現一絲煩躁以外的情緒,「你是個好人……祝你幸福。」
劉瑕牽牽唇,只是保持微笑,目送李先生堅定又輕柔地邁步出去,反手為她合攏房門。她忽然感到一絲疲倦----公孫良接受了本我的真實,而李先生選擇抗爭到底,但,耐人尋味的是,等著這兩人的,似乎都並不是太好的結局。人類似乎真的很難在和命運的抗爭中找到合適的姿勢,不論是順流而下還是奮勇拼搏,盡頭總是那個永無止境的黑色漩渦。
人生至此,豈無感慨?不知不覺間,手機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沈欽的最後一句話,還在屏幕上停留,【劉小姐那我睡了先晚安好期待明早起來和你道早安如果你能給我錄一段早安鈴聲該有多好】,就像是有個沈欽,在她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嚷著這句話,用氣喘來掩飾提出最後這個要求的害羞。
【這都不說話,你很忙嗎?】
一手撐著下巴,她遲疑良久,還是沒有忍住,就像是偷吃巧克力的女孩一樣,有些匆忙地按下了發送鍵。
沈欽可能的回應,一一在腦海中上演,她的唇瓣揚了起來,這個笑有些秘密的甜蜜,他會怎麼回?激動還是裝酷,表情轟炸還是無標點流?還是乾脆又一次殺到辦公室里?
想像中的沈欽,隨著沉默的拉長一點點破滅,劉瑕的笑容,漸漸消失,她盯著屏幕,良久,點開撥號盤,撥出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電話號碼。熟悉,是因為它不知什麼時候被存在了快速撥號和號碼簿的第一位,陌生,是因為她從來也沒有撥打過它。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Sorry,Thenumberyoudial……」
很快的,機械的女聲給出了回答,劉瑕唇邊最後一點笑意,也隨之慢慢凝固。
不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不是『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是『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格拉拉』,桌椅發出刺耳的擦地聲,沉重的電腦桌,被她推開了幾寸距離,但劉瑕對此,一無所覺,她站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走出去,經過驚訝的張暖,手抖了幾次才撥通了連景雲的電話號碼。
「現在馬上和我一起去月湖別墅。」電話一接起來她就說,聲調僵硬又古怪,幾乎不像是自己……
劉瑕閉閉眼,調整了一下,繼續說,「----沈欽出事了,可能和D租寶的案子有關,我要你和我一起去見沈老先生。」
第62章 愛情呼叫轉移
「你最後一次和沈欽聯繫是什麼時候?」關鍵時刻,連景雲沒有廢話,剛上車他就問,手扣在手機上,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給宋隊電話。
「
前天晚上,」劉瑕說,她僅僅只是稍作猶豫,「算到現在,已經36個小時了。」
「平時他和你聯繫的間隔大約都有多久?」
「幾小時吧,」劉瑕說,在連景雲詫異的眼神里,她有點輕微的不自在,但這尷尬很快為對沈欽的焦急取代,「別這樣看我,你知道他有監控到我的辦公室,知道我什麼時候有空,那時候他一般都會冒出來聊兩句,並不是整天沒事做就和我糾纏。」
「不是嗎……」連景雲暗自嘀咕,但沒再繼續追問,「昨天他消失了一天,你有試圖聯繫他嗎?」
「沒有,我以為他在忙Lucy的事,Lucy配合調查的前提,是讓沈欽幫她辦出身份,讓她擺脫國內這攤爛事,去國外生活。」劉瑕再度有一定的尷尬----這個理由當然很冠冕堂皇,但現在公孫良的筆記本電腦還下落不明,以連景雲的能力,他很難不有所聯想----
果然,連景雲劍眉微蹙,望著她的眼神也深邃了起來,「所以……那天你和Lucy談的,就是這件事嗎?」
隱約的指責與明悟,在言外流轉:如果僅僅是這樣,她有什麼不好對連景雲坦白的?她在瞞著他,他也知道,沒有人提起,但生疏感已不其然向上涌動,在過去的那段時間,有一種變化正在發生,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比以前還要更遠。
連景雲沒有變,變的人是誰?
「……並不止,還有公孫良的筆記本電腦,根據Lucy的說法,公孫良的後手確實是儲存在裡面,在她這次出差前,公孫良已經意識到了危險,所以把電腦給她,如果出事的話,希望她能以此為籌碼營救自己。」劉瑕硬著頭皮說。說了尷尬,但再裝糊塗,真的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她不信任警方,只相信沈欽和他背後的沈鴻派系,我也只是個傳話人……在確定沈欽的想法,以及Lucy本人的安全以前,我不便告訴你。」
這是合理的考量,警方畢竟不是私人,無法通融,更很難說絕對可靠,檢驗科被滲透的那位雖然級別極低,也是個警示,不論沈欽意願如何,為Lucy的安全考慮,這個筆記本電腦的下落,顯然不宜一開始就知會警方。
連景雲沉默下來,車內氣氛從緊張逐漸回落,劉瑕把方向盤打上拐道,駛入環城高速,順手戴上墨鏡,意圖游移於抵禦陽光和連景雲的目光之間。
「為什麼?」
「?」她的手緊了緊,這對話的走向,她很不喜歡。
「在你心裡,不告訴我,不是為了Lucy本人的安全,主要,還是為了沈欽的意願吧。」連景雲轉過臉看她,表情認真而平板,就像是在辦一樁切身案件,因為太牽扯情緒,所有外露的感覺反而都收了起來,「以往,你不是這樣的。」
以往,她的所有諮詢案件,都是為連景雲而接,以往她會把連景雲的意願,放在第一位考慮,以往,即使是要顧慮到Lucy的安全,她也會先行告知連景雲電腦的存在,這不僅僅是信任,還是親近的象徵。現在,信任還在,但更親近的人,已把他取代,他不再是第一位,他一直沒有變,是她變了。
「……」劉瑕張張嘴,首次感到無言以對,她最終強拗地說,「如果你是在說我和沈欽……別想太多了,我對你說過的話,從沒有改變。等這件事過去以後,他就不會再出現在我身邊了。」
她對他說過的話,是的,她對他說過,在西北難得的春日和陽之下,在那個長長的塑膠跑道上,漫步閒談間,她曾那樣平平常常又認認真真地對他說過。「我才不會早戀,你白費心了,我一輩子都不會戀愛結婚……這事,永遠也不會有改變的。」
她還小,才剛上高中,身量剛拔高,像柳條一樣婀娜多姿,吸引著少年的視線,那是個升學導向的高中,集合了全市精英學生,但即使如此,她的情書也從來都收個沒完。連景雲半開玩笑,要她注意早戀風波----這其中或多或少,蘊含了醋意,隨年歲的增長,慢慢發酵出的歡喜愛慕,到了快開花的時候。
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才那樣說,她知道,連景雲總能分辨出,她的話是不是認真,她知道他足夠靈敏,總能領會到她言外的拒絕。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有充足的理由這麼想……這句話她從來沒重複過,他也沒有再試著做過改變,不是不想,和她一樣,他怕求不得,最終什麼都失去。
那時候,她確實曾有那麼一點……喜愛他,他是她和正常世界聯繫的唯一紐帶,那情感對她來說,已無限地接近於愛,雖稀薄,但對她來說是那麼罕見,曾以為會銘記一輩子……但沒想到,這麼快就為時間沖淡,他的地位,已被另一個人取代。
即使是她,也應該有點感慨,這很不應該,她不能這麼做,應當馬上得到糾正,劉瑕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連景雲此時的心情,只是……她已完全無法再被觸動,她現在所考慮的只有沈欽與他的下落不明,是的,他的安危應當暫時不是問題,但……
----原來,感情這種事,比所有金錢往來都殘忍,一旦轉移,就再沒有痕跡,甚至連轉帳明細,都會模糊,不知時地,發展得好快,劉瑕也不禁暗暗心驚,原來,現在的沈欽,已經真真切切,成為了她生命中有史以來最靠近愛的存在。
「……你以為,我會那麼狹隘嗎?」
連景雲似乎也梗了一下,再開口時,隱隱有點怒火,「你以為我是在妒忌?」
難道你不是?
劉瑕沒說話,只是望著前方關注車況,側顏繃緊,柳眉微蹙,這樣看,她身形更加單薄。
連景雲望著她,眼底的怒氣漸漸消散,感情沒有遮掩,漸漸加溫,這姑娘,他從小就被吸引,一路呵護長大,盡他所能,即使……即使最終仍然不是他的,但又怎麼不希望她好?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不是我……你為自己劃了一條線,劃出線那天起,再也沒有人能突圍一步。」
「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他能去到線裡面,哪怕只是一點點,為什麼我卻不行。」
「是因為我媽嗎?還是因為我自己?是什麼讓你否定掉我。」
他的聲音,是千噸痛鍛成的凜然,但連景雲沒有逃避,沒有哽咽,沒有責問,只是這樣平平淡淡地提起來,坦然地索求一個答案。
對此時的他,對豁出去到這步的他,謊言是侮辱。劉瑕收回眼光,慢下油門,漸漸把車切入蛇山出口,在高速外的青翠芳糙里,隱隱能看到一對小兒女牽著手走路,如她和連景雲,青蔥時光,不管在江南漠北,回憶里來看,都是一樣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