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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1:47 作者: 御井烹香
    方家來的是方立的父母,還有個叔伯兄弟,三個人都是老實面相,對梁母的話,唯唯應著。「是是,這個當然……」

    病房裡又感慨一番梁母做人的『清慡』,畢竟現在這個局面,一般家長為女兒打算,總希望她能打掉小孩,再找一個。祈年玉也有點不解,劉瑕看他一眼,忽然想到沈欽,嘴角一抿:梁母的表現,得按他的直覺反應來理解----還是為了錢。

    方家人盡在掌控之中,又得到讚許,梁母不免有些得意,她又俯下身去勸女兒,「婷婷,聽話,為了孩子,你也得振作起來,這是方立在世上唯一的血脈了……」

    梁婷沒有顯示出聽勸的樣子,她搖搖頭,眼淚依然在流,梁母轉頭小聲和劉瑕說,「醫生講,這是太悲傷了,自我封閉,要慢慢調節。」

    劉瑕點點頭,對祈年玉做個手勢,讓他清場,「婚房地段不錯吧,首付多少啊?」

    談到房事,丈母娘總是有很多話說的,「地段麼也還可以,首付120萬----小方還是有本事的,他說要全出,我說那不要,我們家還是出30萬----雖然講和別人不好比,但他家裡困難,這些錢都是自己這麼多年攢起來的,也不容易,到底是給他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梁婷的眼皮又跳幾下,劉瑕圍繞著婚房的一系列問題,似乎喚回她的神智,她的眼神漸漸凝實,落到劉瑕臉上。

    劉瑕對她誠懇地點點頭,低聲說,「梁小姐,其實,你不需要這麼掙扎的,警方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梁婷臉色驀然一變,她警戒、防備地盯著劉瑕,顯然未被說服,劉瑕點點頭----對方立還有很深的維護心,這是正常的。

    「如果沒意外,婚房的首付,應該幾個月前就該交了吧?」她沒搭理梁婷,反而問梁母。

    梁母看看女兒,又看看劉瑕,「……對,但後來小方說手續上有點問題……」

    「手續上沒有太大問題的,方立是把準備交首付的90萬借了一半給老闆。」劉瑕搖搖頭。

    「什麼!婷婷----」梁母的聲音一下尖起來。

    這一次,梁婷臉上真的露出了驚訝,劉瑕把眼神移向她,正式與她直接交流。「這次出借,沒得到你的同意,對吧?」

    梁婷依舊不語,但表情已騙不了人。

    「為了這件事,你們吵了好幾次架,是不是?」

    「方立是不是一直向你保證,不管肖恩華能否度過難關,都會對這50萬有個交代?」

    「……是。」梁婷首次有了反應,只是聲音仍微不可聞。

    「方立是不是和你說過,肖恩華打算安排人在南非槍殺他,騙取1200萬的巨額保險金?」

    「……是……」

    方家家屬出現輕微的騷動。

    「他是不是說過自己正在為肖恩華安排這件事?」

    「是……」

    梁母的聲音都變了調,「婷婷!這----」

    「他是不是很生氣地告訴你,他發現呂萍對於這50萬的債務毫不知情,肖恩華根本就沒打算對他這50萬,做出什麼交代?」

    屋內一下靜了下來,兩家家長,似乎都有不祥預感,所有反應都隨之凝固。整間房就像是雕塑會場,唯有一直以來最像雕塑的梁婷熱淚長流,仿佛終於卸下千斤重擔,她哽咽點頭。

    「是……」

    不需要一個老道的警察,也能做出判斷----這個證人,已經是到手了。劉瑕輕輕呼出一口氣,「肖恩華的400萬保險,應該在今天正式結束抗辯期,是不是?」

    「是。」梁婷說,她捂住臉,肩膀抽了一會才抬起頭,語氣倒平靜了。「從,從這錢借出去開始,我就一直和他說,這筆錢不能不聲不響就出去了,至少要寫一張欠條。為這件事,吵過好多次,肖老闆一開口,他當時就上網銀把錢轉過去了,連欠條都沒要。方立一直說沒事,說肖老闆有義氣,是好人,不會屯這筆錢,說要欠條就沒意思了,牆倒眾人推,這是肖老闆最難的時候,我們不能逼他。我說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你看錯他了,他也不聽……」

    「後來有一天,他回家的時候好……好生氣,我說怎麼了,他還不肯承認,後來逼他,他才不清不願地說……說肖老闆給他交代後事的時候,根本沒提50萬的事,他懷疑肖老闆要不夠意思了,吞錢不還,我那天真的好生氣,我和他說了好多話,我說我真的守不下去了,十年了,終於有一點希望了,轉眼又落空,我爸爸媽媽那邊怎麼交代?勸了那麼多次,不要信肖老闆,還是信,還是信……我哭著拿巴掌打他他都不還手……」

    她又捂了一會臉,再開口時,語氣毫無起伏,「後來,哭完了鬧完了,到底看在孩子份上又坐下來想辦法,我說人死沒關係,家在這裡跑不了,他說我不了解呂姐,呂姐不會給錢的,就算有欠條都不會給,肖老闆肯定也給她說過了,就是有欠條,只要她放棄繼承,就算上法院也不用還錢。」

    「我說你跟了肖總那麼多年,呂姐不能這麼對你,方立說你不懂,呂姐這個人,心裡就只有兒子,除了兒子就是錢,他算是把她給看透了……他說他想報警,揭發肖老闆騙保的事,我……我說,還不如就讓他去呢,現在他也沒50萬還你,他去了以後就有了,呂姐還就還了,要是不還,反正機票都是你定的,你不仁我不義,你問她要500萬。」

    她開始連續不斷的搖頭,「方立一直說,他不是那種人,他說這也不是錢的事,是一口氣咽不下去,是肖老闆辜負了他的信任……那天在地鐵站,後面人擠上來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眼神就變了,我一下就猜到他想到什麼了----他心裡一直憋著火,這邪火被風一吹就……我真的,我想說話,可沒來得及,我就眼睜睜看著他把手伸過去……誰也沒注意到,良才閉著眼聽歌,呂姐和小叔子說話……就連肖總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他就那麼一推----然後肖總那麼一拉……」

    一聲遲來的、悠長的嚎叫聲終於響了起來,方父向病床方向擲來一物,「你撒謊!我兒不是這樣的人,你撒謊!」

    他衝過來要打梁婷同劉瑕,被祈年玉上去一把抱住,梁母本來聽呆了,現在回過神來,一秒鐘進入戰鬥狀態,「你敢打我女兒----你敢打我女兒,我同你拼了!」

    幾個警察衝進來控制事態,其餘病人和家屬在門口圍成一個半圓指指點點,臉上寫著純粹的歡樂與好奇,梁婷無視這一團混亂,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的地鐵站,雙眼圓睜,抱著膝蓋輕輕顫抖,在這世界上,剛發生了最不可思議的事,而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她的愛人突然間離她而去,這還不是最壞,最壞的是,她未出世孩子的父親,居然是個殺人兇手。

    劉瑕把方父擲來的一隻鞋掃到床下,她審視著梁婷的表情,不由輕輕嘆一口氣,俯過身,把這個瘦小女孩的雙肩輕輕按住。

    「梁小姐。」她低聲說,「我知道,你一直處於道德和感情的糾結里,你不想讓方立背上殺人兇手的名聲----他沒有這麼壞,僅僅只是一時衝動。」

    梁婷顫抖的幅度開始變大,她咬著唇,但嗚咽聲還是傳了出來。「他真的……他真的……」

    「肖恩華本來就打算自殺了,瞞著不說,又會怎麼樣呢?」劉瑕說,「但,不論你怎麼說服自己,這道坎依然跨不過去,你隱藏不了這個秘密,這負擔太大,遠超你的能力----這完全可以理解,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你盡力了,沒有對不起方立,是不是?真相是我們自己發現的。」

    梁小姐握住劉瑕的話,就像握住一根救命稻糙,她緊閉雙眼,拼命點頭,「我真的……我真的……」

    「一會到警局,把事情最後說一遍,這件事就結束了,明白嗎?」劉瑕柔聲說,她幾乎有些愧疚感:現在的梁小姐,已經全無主意,任何人說的任何話,只要能迎合上她的心理,她恐怕都言聽計從,而劉瑕的做法,多少也有些濫用專業知識的嫌疑。

    梁婷遲疑地睜開眼,「真的?」

    「真的,說完了,所有這一切,全都結束了。」劉瑕望進她的雙眼,「我們走吧?」

    和她預想的一樣,梁婷閉上眼,臉上閃過悲壯色彩,最後掙扎數秒,最終吐出一口氣,下床直直穿過一團混亂,走向警察。

    梁母和方家人反而因此分開,全都追著梁婷過去,「婷婷等等!」

    祈年玉偷偷對劉瑕樹個大拇指,這才拔腳追出去,劉瑕站在原地,目送一群人龍捲風式遠去,不知為何,微微搖了搖頭。

    手機震了一下,倒是略微提振她的心情,沈欽似乎還有些疑問:*就這樣?才兩天不到,一切……就都結束了?*

    第20章 肖恩華

    「劉姐,我有個問題實在想不明白,你說,這肖恩華他到底是什麼心理呢?」

    嘈嘈雜雜的辦公室里人來人往,人人臉上都帶著喜氣,充滿了破案後的輕鬆感。在門外依稀可以聽到方立家屬的哭聲,幾個審訊室的燈都亮著,肖建波、肖良才、呂萍……依次都在做著最後的筆錄。祈年玉忙活了一通,甩著手給劉瑕倒杯水送來,一臉虔誠地問,「他要騙的可是一千兩百萬啊,真不差方立這五十萬,他怎麼就沒想到給人家呢?」

    這個問題,在此時此刻是不太受歡迎的,幾個老警察噓噓地呵斥他,「去,忙你的去。以後你就知道了,當事人的心理要都這麼合情合理,哪來這麼多殺人案?」

    「就是,你以為這是演電視啊,每個疑點都能給你說個一二三四五出來?告訴你,一般案件,只要有90%以上的疑惑得到解答,關鍵性證據能形成證據鏈,取到證人證言,這就已經很難得了,你要和死人說道理,那你就不該來公安,你得上靜安寺里去。」

    祈年玉不生氣,只是嘿嘿地笑,劉瑕也跟著笑,嬉笑聲中,張組長也參與進來了,「雖然案是鐵案了,但劉老師您也給試著分析一下唄,讓我們都學習學習您的思路,對以後辦案也有幫助----說實話,您是怎麼認定方立,放棄看似更有嫌疑的肖良才的,這個我還真有些好奇。」

    嘴上在取笑祈年玉,其實一屋子警察也都漸漸安靜下來了,注意力全集中在劉瑕身上,還有人從走廊里飛奔進來,探頭探腦地打量她:能快速結案,專案組當然是求之不得,但在專業能力上弱人一頭,很顯然,不少人也並不是那麼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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