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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1:47 作者: 御井烹香
    老先生忽然站起身往回走,劉瑕趕忙追過去,她不說話了----溝通不順暢,多說也沒用。今天的諮詢無疑比較失敗。

    為了不進一步干擾來訪者的心情,她沒有追在老先生身邊,而是墜在後頭遠遠跟著,劉瑕也沒有辦法,這是個很大的小區,不跟著老先生,她都找不回24號別墅。

    等劉瑕遠遠看到自己的車屁股時,老先生又止住了腳步,站在別墅門口並不往裡進。劉瑕感覺他好像在等自己,就慢慢走上去。「老先生,您----」

    老先生轉頭看著她,一隻手從拐杖上挪開了,伸到她面前----似乎是在邀請她。

    劉瑕和他對視了幾眼,慢慢地、試探地把手放到了他手上。

    老先生就牽著她的手往裡走,他們路過了一臉驚訝的沈家第二代,直接上樓。

    老先生之前是從二樓上來的,這一回卻沒有在二樓停留,帶著劉瑕直上三樓,走到一扇關著的門邊上,拿拐杖敲了敲門,又看了看劉瑕。

    劉瑕會意,這裡看來應該就是沈親的房間了。

    她握住門把,開不動,門鎖住了----不知為什麼,因為和沈親有關,這似乎很自然。

    「沈先生,」她敲了敲門,發現門框上有一個黑色攝像頭,便仰頭對鏡頭說,「沈先生,我是劉瑕,能讓我進去嗎?」

    攝像頭轉了個角度,對準她,紅點一閃一閃,像是一隻眨動的眼,門內一片寂靜,劉瑕又敲了敲門,「沈先生?」

    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劉瑕拿出來一看,果然是沈親:*劉醫生,請離開。*

    她苦笑著把手機拿給老先生看,「老先生,恐怕真的只能請你轉達我的話了。」

    老先生雙手拄杖,站在緊閉的房門口,不說話,不動彈,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劉瑕下樓。

    「怎麼樣?」沈鴻一群人還等在樓下,看到劉瑕下來就焦急地問,神態里到底還是帶了一些期盼。

    劉瑕搖頭,「很抱歉,老先生還是不肯開口,我應該幫不上忙。」

    「劉醫生你坐,到裡面坐。」沈鴻應該和周小姐溝通過,對她的態度熱情了很多。兄妹幾人把劉瑕讓到客廳盤問了半天,劉瑕咬死了自己無能為力,也沒法繼續努力,熱誠推薦沈家延請資深醫師上門診治,又坐了半小時才脫身出來。

    她已經不怪周小姐了,現在沈家兄妹的表現堪稱孝順典範,一個個憂心如焚,周小姐一個特助而已,和沈家人接觸不多,說沈家人感情很好應當是發自肺腑。

    開車回市區路上已經是晚高峰了,行駛時間幾乎翻倍,劉瑕計算了一下,這一趟連頭帶尾,四個小時是打不住的,1點出來,6點能到公司算順利了。她搖了搖頭:可惜,這多出來的四千塊只能算是她虧了。

    正這樣想,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劉瑕頭皮炸了一下,乘著紅燈把手機拿起來看----果然又是沈親的消息。

    『劉小姐,你估計錯誤,祖父願意接受你的諮詢,款項已匯,周五下午,老時間老地方,請勿失約。』

    緊接著,銀行簡訊發了過來----她的帳戶入帳兩萬四千元,沈公子不動聲色,已經把每個半天的有效小時數調成了五小時。

    會到劉瑕工作室來的諮詢人,不論人生際遇,金錢上總是不缺的,否則亦付不了診費,不過沈公子亦是給錢最慡快的諮詢人之一,劉瑕讓自己往光明面去想----從今天下午的見聞來看,沈家環境錯綜複雜,家事亦是商務,犯錯成本高昂,也許沈公子只是習慣行事謹慎,至於對她隱私的侵犯輕忽,這在富裕階層亦屬司空見慣。

    信號燈轉綠,她踩下油門,轉彎進入小區,一個念頭忽然閃入腦海----晚高峰的行車時間總是飄忽不定,去程一小時,回程一小時也不是不可能,沈公子為什麼要加一個鐘點給錢?

    他怎麼知道她現在還沒到家?

    行車入庫,劉瑕在車裡坐了五分鐘,她幾乎什麼也沒想,又或者在這五分鐘內想了太多太多----最終她拿起手機,發出一條消息。

    *為什麼是我?*

    沈公子----沈親(琴?沁?欽?)的回答來得很快,也許是她神經過敏,但這真的就像是他從她的手機屏幕上直接看到了這條簡訊,跳過了接收、閱讀和回復的過程,僅僅兩秒過後,劉瑕就收到他的回覆。

    *祖父需要治療,你是最好的心理諮詢師。*

    這也許能解釋事前調查、她的簡歷,但----劉瑕搖了搖頭。

    *這不能解釋你付了我五小時的錢。*

    這一次沈公子回得很慢,起碼以他的標準來說如此。

    *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劉小姐,如果你不喜歡額外的小費,我可以收回。*

    劉瑕瞪著屏幕,有幾分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但這答案的確讓她有些吃驚,她甚至可以想像到沈公子鍵入回答時的表情----一張模糊的臉上寫著心虛,幾經猶豫,最終決定耍無賴矇混過關。

    *你知道心理諮詢沒有小費一說。*她打上屏幕,但又刪掉,把手機丟進包里,下車上樓:這對話不會有任何結果,看得出來,沈公子雖然在某些方面能力強得可怕,但另一方面顯然過於幼稚,無法形成有效交流。

    但沈公子沒有放過她,劉瑕的手機嗡鳴起來。

    *你生氣了嗎,劉小姐?*

    劉瑕瞪著屏幕:*你說呢?*

    沈公子發來一個笑臉符號,*那麼,小費要退回嗎?*

    被人窺探隱私的感覺不可能好,但劉瑕已過了會被震驚與反感左右反應的年齡,她知道自己和沈公子在同時展開兩場不同的對話,一場在表面,一場心照不宣。

    *不要,這是鐘點超時費。*她略作讓步。

    沈公子的笑臉在一秒後現身屏幕,劉瑕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得意----終究,她還是在四千元前低了頭。

    她讓他的興奮持續數秒,醞釀到最高點,隨後又發一條,*如果你希望諮詢能夠繼續的話,沈公子,這種事該到此為止了。*

    這句話足夠提醒沈公子,她並非全無籌碼,亦能稍稍遏制他的氣焰----在劉瑕的想像里,這是反手抽上臉頰的一巴掌。是,到目前為止,忌於濱海房產的勢力,沈公子有備而來的作風,她接下了這單諮詢,僅僅是為了避免回絕後可能惹出的更大麻煩,但話說回來,錢終究不能買到一切,劉瑕已經給足了面子,她希望沈公子也知道適可而止。

    雖然他似乎並不愛出面交際,但沈公子的人際交往能力並不匱乏,他足足停頓了30秒,也許是在捂著臉頰痛定思痛。

    *……好。*最終他說,在簡訊背後居然還加了個哭泣的表情符號。*相信我,劉小姐,我會知道分寸。*

    他會嗎?劉瑕看著那不斷抽泣的動畫小臉,不禁頗感懷疑。

    第3章 連景雲

    連景雲周四一早就來了工作室,隨身還帶了一個鼓囊囊的包,他和變魔術一樣往外掏設備,先拿了黑色的方盒子,在辦公室內外繞了一圈測信號,用紅外線筆四處亂晃,找竊聽器、攝像頭,最後又拿出一個特製的路由器,做Wifi加密,「保險起見,以後你們工作人員自己用這個不廣播的Wifi,待客再用一個。」

    最後坐到劉瑕電腦跟前,安裝了一個軟體開始掃描入侵痕跡,劉瑕的鍵盤他用著不舒服,最後索性就把迷你主機拆下來,「我先帶走,和老路由器一起拿回公司里研究研究,下班給你送回來。」

    劉瑕托腮看他忙活,「你們部門連拆機工具都有?到底還有什麼沒有的。」

    連景雲白牙一閃一閃的,「反正該有的都有,不該有的----你需要的時候也有。」

    「你們是調查部門還是犯罪部門啊?」劉瑕漾出一點笑意。

    連景雲的眼睛就彎了起來,他掃掃西裝上的一點皺褶,往椅子上一靠,拿起咖啡杯翹蘭花指,扭著嗓子說,「為公司挽回損失,為社會弘揚正氣,祿安保險調查部門竭誠為您服務,希望您能配合工作,早日定損----」

    劉瑕白他一眼,「人模狗樣。」

    連景雲咋咋呼呼地說,「我哪人模狗樣了我,你平時說我人模狗樣我不反駁你,今天我這身西裝多少錢你知道不?起碼也得是個衣冠禽獸----」

    「沐猴而冠。」劉瑕說,她和連景雲對視一眼,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說真的,你今天怎麼穿上西裝了,看料子,不便宜呀。」

    「公司要求。」連景雲說,「我上周換崗了,以後主做累計標的五百萬以上的單子,公司配發了幾套西裝,其實沒鳥用,不過你懂,反正是崗位福利的一部分,不穿白不穿。」

    「五百萬?」劉瑕挑挑眉,「先說恭喜,你又要發財了。」

    連景雲拱手,「哪裡哪裡,不敢當不敢當,小店的生意都是您這樣的達人照顧著。」

    玩笑開過了,放下手他也有些感慨,「當時老爺子拼死讓我別進警局,你知道,我心裡還挺彆扭的,現在看……不管怎麼說,這一行確實安全,來錢也的確不少,這一個月就比得上老兩口一年了。」

    連景雲大學讀的是警校,品學兼優,榮譽畢業,還在警校就被S市市局給盯上了----但終究,就業時沒頂住家裡壓力,還是放棄分配進刑警系統,在當時,還鬧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反對他進警局,是連爸爸連媽媽共同的意思,連景雲是個孝子,在父母一致的反對下只能屈服,但他到底也沒按家裡的意思,回老家出入境管理處工作,還是走了調查員的路子----博弈的結果,他進保險公司做了一名調查員。

    連景雲和劉瑕的老家是西北內陸一座小縣城,出入境管理處一天能工作兩小時就算是忙的,在當地收入又算上層體面,連叔叔是老警察,或多或少有些級別,在當地人面也廣,連景雲放棄公職去做聘用制的調查員,還在聲名狼藉的保險公司工作,在家庭內部必定有一場小革命,但幾年後,選擇優劣不言自明----祿安保險的調查員拿的是績效工資,除了固定工資以外,追查出騙保,為公司挽回的保險金損失是有抽成的,連景雲這幾年工作成績極為突出,級別躥得也快,公司給解決了戶口,靠績效獎金在S市這樣房價高企的城市也有了自己的小家。現在職位一提,年入百萬也不是空話,在他那些警校同學裡是遠遠跑到了前面。

    話雖如此,但劉瑕看得出來,連景雲的感慨背後多少還有些惆悵----哪個讀警校的學生,心裡沒有個警察夢呢?

    「你沒進刑警,最高興的是阿姨。」她說,「我在你們家那三年,連叔叔每次出外勤,阿姨晚上就睡不好,現在你這樣也挺好的,阿姨還能少操心幾年。」

    提到母親,連景雲的表情真正柔和下來,他擺擺手,「別扯這些了,我一會還有個會,咱說正事,你在電話里說得不清不楚,現在環境清潔了,可以說了吧?這事怎麼和濱海房產扯上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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