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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9:34:45 作者: 風之岸月之崖
扶蘇聽著, 他垂下的眼瞼里明顯是鬆了口氣, 李斯站在一旁,因為疑惑而擰眉不語, 只當他轉身的眼的時候, 卻見扶蘇忽而抬眼, 一雙眼逐漸微涼地盯著自己。
扶蘇這人是出了名的溫聞謙和, 面對著朝中一眾朝臣的時候, 他也從不面露厲色, 李斯得嬴政重用,朝中誰人對他莫不是忌憚七分恭敬三分,而扶蘇,他離開經年,雖然在外頭已經是頗有名聲,可外頭所傳也都是他謙和溫潤,為人聖賢。
李斯原是不將扶蘇當一回事的,充其量也不過是陛下的長子罷了,而嬴政此人,李斯知他甚深,他知道嬴政的手腕無情,也厭惡優柔寡斷,而扶蘇他雖然頗得陛下喜愛,卻並不是陛下心中的太子人選,所以李斯也並不畏懼扶蘇,只不過……
此刻扶蘇那朝李斯看來的眼神,瞬間讓李斯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才跟著嬴政的時候。
那時嬴政便是這般看著李斯,薄薄的唇,只說了一句殘忍至極的話:賜嫪毐分屍之刑。
「李大人」扶蘇忽而開口,清澈的嗓音卻冷冽至極:「不知李大人現在可還滿意?」。
李斯驟然回神,卻是頓覺心裡一片冰涼,雙手作揖,李斯當即深深伏下-身去:「李斯不敢,今夜打擾公子,皆因公事而不得為之,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公子多多見諒」。
扶蘇淡淡勾唇:「李大人言重了,大人如此辛勞,也是在為我父皇分憂,有大人這般恪盡職守又忠心不二之人,實乃是我大秦之福,扶蘇應該向大人多多學習才是」。
李斯拱了拱手。
偏門後,卻突然傳來一陣重物雜碎的聲響,而也就是那一聲動靜,瞬間讓整個大廳的氛圍又變了幾番。
扶蘇微微蹙眉,坦蕩地吩咐身後的侍衛:「你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李斯不語,只示意小兵隨著一同前去。待他們兩人走了,李斯突然想起什麼問道:「之前臣聽聞二王子也在公子府中休養,怎今日卻不見這二王子呢?」。
扶蘇只道:「二弟傷勢頗重,如今也不過只好了大半而已,眼下時節正寒,二弟的那個性子又一貫是閒不住的,前兩日又因為跟三弟鬧騰,碰到了傷處,如今被我勒令在後院休養,沒有我的同意,侍衛們自然是不敢將他放出來的」。
李斯淡淡一笑:「公子與二王子當真兄弟情深,令人欽佩啊」。
「說道兄弟情深,比之相國大人,扶蘇便也只有望塵莫及的份了」。
李斯微微一怔。
扶蘇定定看他:「聽聞李大人當年與韓國的公子韓非,同在荀子大師的門下一同學習,是荀子大師的入室弟子,李大人前往秦國一展抱負,功成名就依舊不忘同門師兄,甚至是向父皇大力舉薦公子韓非,這般大無畏之精神與兄弟情誼才當真是令扶蘇佩服至極啊」。
這樣的陳年往事,忽而被人提及,說李斯完全沒有反應明顯是不可能的。
當年韓非之著《韓非子》與《孤憤》傳至秦國,而嬴政便只憑著這兩本韓非所著的書籍,對韓非大為欣賞,甚至為此不惜孤身前往韓國去見韓非,這般的禮賢下士讓李斯看了心中如何能平?而李斯,他帶著一腔的抱負遠赴秦國卻不得法門,最後險些賭上了性命,才終於入了呂不韋的門庭,卻也不得重用,若不是嬴政登基,呂不韋為了博個好名聲讓嬴政改口喚他仲父,而讓令自己前去教授嬴政的課業,李斯也找不到機會大顯身手被呂不韋重用,被嬴政信任,可是韓非呢?
韓非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憑著兩本書而已,就輕易地得到嬴政的重視,甚至不惜為他冒險,試問這讓師出同門的李斯如何意能平?更別說,他並不覺得自己會比韓非差了多少!
此刻扶蘇卻猝不及防地提起這事,這明晃晃的便是在譏諷李斯。
衣袖下,李斯暗暗拽緊了手心,面上卻未顯出分毫的異常:「師兄之能,確實不在李斯之下,只可惜……」李斯輕嘆:「天妒英才」。
韓非死了。
天下沒人不知韓非是死在秦國的。
「說來許是天妒英才,許也不是」。
李斯眸色驚變。
扶蘇忽而一笑:「扶蘇胡亂妄言了,李大人莫怪」。
莫怪?
怎麼可能莫怪!
這句話倘若傳到嬴政的耳中,昨日趙高之局,便是明日自己之果!
以嬴政對韓非的那般在意,即便只是毫無根據的妄言,也會被嬴政給扒了三層皮下來!
想到此,李斯不由得手心冰涼。
「大哥妄言了何事?」。
偏門邊,有人聲傳來,扶蘇與李斯一起扭頭,便見得懿俟披著狐裘,披散長發的便出來了,李斯朝他作揖行禮:「臣見過二王子」。
扶蘇卻微微皺眉:「不是說了沒我准許不准出來的嗎?怎麼還不聽話?是哪個侍衛如此大膽竟敢無視我的命令?」。
懿俟笑著朝扶蘇行禮:「大王兄莫要生氣,實在是我聽到下人說起,王府中來了不少士兵正四處搜查,我實在放心不下,才強行想要出來看看的,我執意要來侍衛們也不敢真的攔我,只是沒想到之前一時不查,碰倒院裡的花盆,倒是驚擾了一場」。
李斯問他:「二王子之前便是一直呆在府上的嗎?」。
「自然」懿俟輕嘆:「若不是身體尚未痊癒,被大哥拘著,今夜外頭難得的燈會,我早便跟著出去逛逛了,對了」懿俟突然抬眼:「李大人深夜帶人來此,不知是為了何事?若是捉拿刺客,那可要到我那處去搜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