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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18:01 作者: 棲見
    陸嘉珩形容不出來當時他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無聲嘆了口氣,走過去,拽過他枕頭丟到床上:「你跟我睡。」

    那孩子就露出了一個受寵若驚的表情,又緊張,又開心,又害怕。

    陸嘉珩第一次考慮,陸嘉懿這十年來是怎麼過的。

    這種小心又謹慎,極其會看人臉色,膽怯自卑又早熟的性格到底是什麼樣的成長環境造就的。

    他開始緩慢的意識到,也許在這個家裡,最可憐的孩子不是他。

    而是陸嘉懿。

    他太小了,懂事的又太早,他過早的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從小到大,每次看著他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討好的,每分每秒都在因為他覺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煎熬。

    他是個好孩子,卻偏偏因為這份好,而受到了懲罰。

    陸嘉珩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對他的敵意幼稚而殘忍,像小孩子無處發泄的遷怒。

    陸嘉懿那邊沒注意到他的走神,興致勃勃地幫他出謀劃策,他寒假這段時間天天去初梔家吃飯,又是正長身體的時候,飯量驚人,身高也又往上竄了很多,臉上雖然還帶著一點點圓潤的嬰兒肥,五官卻又立體了不少,面部輪廓和陸嘉珩有一點點相似。

    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辦法,初父對陸嘉珩的態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質變,直到年前,兩個男人甚至能夠飯後心平氣和地坐在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聊足球和財經新聞。

    和往年一樣,初梔的新年還是回南方陪著爺爺奶奶一起過,除夕夜當晚,兩個人通電話,她那邊是家裡大人打麻將的嘈雜聲響,陸嘉珩那邊很安靜,沒什麼聲音。

    初梔突然想起他們在一起以後的第一個新年,她也是在爺爺奶奶家,和他視頻,他人在辦公室里加班,鏡頭所及之處是高高的文件和泡麵杯。

    那個時候,初梔無比地想要飛回去,回去找他,和他一起過年。

    想到這裡,她心下一動。

    *

    陸嘉珩過年的時候帶著陸嘉懿回了陸老爺子那兒,爺孫三個沒一個會包餃子,除夕夜當天晚上,一老一少盯著陸嘉珩,一個負責拿著手機查包餃子的步驟負責指導他,一個負責拄著拐杖在旁邊看熱鬧,陸嘉珩圍著個圍裙,很生澀的剁餃子餡兒,一邊被嫌棄著一邊包餃子,不僅要被陸老爺子嫌棄包的丑。

    還他媽得給陸嘉懿這個小兔崽子包什麼太陽花,裡面塞紅糖的。

    陸少爺哪幹過這活兒,亂七八糟搞了一通,煮出來以後爺孫三個看著裡面那一鍋肉丸子頓餃子皮兒,沉默地選擇下館子。

    三個人穿戴整齊,一出門,就看見站在門口的陸泓聲。

    男人似乎也沒想到會有人出來,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還是陸嘉懿先反應過來,喊了他一聲爸爸。

    陸泓聲突然垂下眼去。

    自從他出了事情以後再沒露過面,畢竟是親生兒子,陸老爺子沒說什麼,房子也還給他空著,他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從沒回來過。

    陸泓聲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圍了一個圍巾,臉看起來瘦了很多,卻乾淨整潔,像是特地打理過的。

    他手裡提著一袋子水果,反應過來以後匆匆地往前走了兩步,塞到陸嘉懿懷裡,轉身要走,又頓了頓。

    他轉過身,抬眼,看著陸嘉珩,舔了舔嘴唇,輕輕開口:「我----」

    陸嘉珩靜靜的看著他,漆黑的眼無波無瀾。

    陸泓聲有些恍惚。

    陸嘉珩小的時候,陸泓聲抱出去,逢人看見都會說,這孩子長得真是漂亮,尤其那雙眼睛,和他媽媽長得一模一樣。

    那時候陸泓聲還有點不服氣,想著這么小能看出什麼來,長大了肯定像我。

    結果隨著他越來越大,五官果然開始和他相似,除了那雙眼睛,像是照著他媽媽的模子刻出來的。

    有的時候陸泓聲會不停的想,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糟糕,甚至到了最後非要有個你死我活的程度。

    他甚至都想不起來。

    陸泓聲垂下眼,狼狽的躲開了視線,轉身逃似的跑了。

    不僅是作為父親的資格,他大概連說一句對不起的資格都失去了。

    *

    老爺子家保姆回家過年,陸嘉珩帶著家裡一老一少下了一個禮拜館子,大年初六晚上,陸嘉珩接到初梔的電話。

    電話里小姑娘的聲音有點空蕩蕩的,吸了吸鼻子:「陸嘉珩……你在哪兒啊……」

    陸嘉珩看了眼旁邊小桌前教陸嘉懿下圍棋的老爺子:「我在家,怎麼了?」

    初梔可憐巴巴拖腔拖調,黏糊糊地:「你騙人,我現在在你家,你家根本沒有人。」

    陸嘉珩愣住了:「我現在馬上回去。」

    一個小時以後,陸嘉珩一開房門,就看見初梔撅著屁股蹲在地上,手裡捏著塊抹布,在擦地。

    小短腿蹬蹬蹬來,蹬蹬蹬去,一排一排擦,身邊放著個水盆,加個榻榻米背景,可以去拍日劇。

    陸嘉珩沒動,站在門口倚靠著門框看了她一小會兒,手一抬,指著旁邊角落:「那塊兒,擦了嗎?」

    初梔:「……」

    初梔憤怒地轉過頭來,抹布啪嘰丟在他腳邊:「你自己擦啊!」

    陸嘉珩笑著彎腰撿起抹布,走過去丟在水盆里,扯著她手拉進懷裡抱著:「今年回來的這麼早。」

    往年,初梔都要在那邊呆上幾天才會回來,今年她畢業上班,不再有寒暑假了,自然也就回來得早。

    初梔笑嘻嘻地回抱住他,順便把自己剛還捏了抹布的手往他衣服上抹,抹完手心抹手背,報復完才爽了,心滿意足道:「想你了呀。」

    陸嘉珩沒動,垂頭抱著她,任由她一顆腦袋在他懷裡拱來拱去,小狗一樣的聞。

    她似乎特別喜歡他的味道,尤其是每次好久沒見面,一見到以後她都要抱著他蹭一會兒,小地鼠一樣往他懷裡鑽。

    他喜歡她所有靠近的舉動,擁抱他時的溫度,親吻的瞬間。

    也喜歡她偶爾的,不自覺的,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力度,又像溫熱的靜流注入心臟,酸澀又柔軟得一塌糊塗。

    只要是她,什麼都可以。

    只要是她,就心甘情願做任何事情。

    初梔好半天沒等到他的反應,終於從他懷裡仰起腦袋來,下巴尖抵在他胸膛,笑嘻嘻地看著他:「陸嘉珩,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

    他抱著她,垂下眼,神情溫柔:「嗯?什麼日子?」

    「明天是初七。」初梔提醒他。

    陸嘉珩點點頭:「上班的日子。」

    初梔:「……」

    她似乎無語了一下,抵著他腹部微微扯開了一點點距離,不滿地瞪了他一會兒。

    陸嘉珩無辜地眨了眨眼。

    初梔依然瞪著他,半晌,一副操心巴拉的樣子嘆了口氣,朝他勾了勾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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