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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9:30:24 作者: 只吃蘇打
    餐廳的燈光黯淡,燭火搖晃,溫熱的食物散發著誘人的香氣。Carlyle站在桌邊,手裡拿的是他半個小時前剛剪下來的珏書的一綹頭髮。

    他剪得不多,挑的最裡面的一綹。珏書的頭髮和他的性格一樣,又軟又韌,湊近了還能聞到肥皂水的殘留清香。

    如果現在閉上眼睛,Carlyle能夠在心裡快速地勾勒出一個完美家庭的輪廓。即便很多很多年前,遠早於他去寄宿學校之前,他也有過同樣的憧憬和幻想。

    但是睜開眼,他看到的卻是各張心懷鬼胎的臉。

    當然珏書除外。

    他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後才落在珏書身上,多停留了兩秒鐘,對上他被燭焰照亮的眼睛,確信珏書能明白他的意圖。

    一時間餐廳里安靜得如同尹自怡的骨灰盒剛拿出來的那會兒,越過餐廳的大門,女僕們的腳步聲和屋外赫赫的風聲顯得尤為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Carlyle手中的那綹頭髮上,身體一動不動,像被畫框定格住,變成一幅惟妙惟肖的中世紀古典油畫。

    隔了幾秒,威斯敏斯特先生和管家先後猛地站了起來,椅子腿磨出幾聲尖銳刺耳的噪音,高腳杯倒在白色桌布上,一路滾完所有的酒液後,碎在了地上。

    「把頭髮給我。」威斯敏斯特先生一手拍在餐桌上,急促地向Carlyle伸出手。

    「這是屬於我的遺物,」Carlyle平靜地看著他的父親,說,「我要給也是給牧師,驅魔結束後,他還要還給我。」

    被點到名的牧師茫然地看著站起來的三個人,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管家,」珏書小聲叫管家,「你怎麼了?」

    管家的面色蒼白,珏書就坐在他對面,輕易地捕捉到了他微微顫抖的面部肌肉和總想抬起的手臂。

    沒等珏書叫他第二聲,他戰戰地坐下了,雙手無措地捏住刀叉的銀柄。

    父子倆面對面地對峙,一個胸口劇烈起伏,另一個好整以暇地回視,暗流涌動。

    最終是威斯敏斯特先生先敗下陣來,他焦躁地用食指敲在餐桌上,換了好幾口氣,態度勉強鬆動了一些,好言好語地說:「我記得你是不信這些的,什麼做夢,什麼驅魔……」

    「對對對,」牧師趕忙見縫插針地幫腔,「現在早不是十六世紀啦,哪還有什麼驅魔一說,我們牧師的職責就是身為信徒,向主禱告……做夢和驅魔什麼的,我也沒辦法。」

    「是麼?」Carlyle輕聲笑了一下,「我還以為牧師能幫得上忙的,畢竟你好像很執著於給骨灰做洗禮,給死人超度。」

    他轉而又問:「既然我母親是因病去世,那應該不會成為厲鬼吧?」

    牧師的表情立刻變得很難看,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您放心。」

    「那就好。」Carlyle坐了下來,將頭髮放進手帕里包好,叫等在門外的女僕進來收拾玻璃碎片。

    玻璃杯的杯壁薄,許多碎片卡在不易被輕掃到的縫隙中,飯再吃下去毫無意義,威斯敏斯特先生很快踢開椅子離開了。

    「還吃嗎?」Carlyle低頭問珏書。

    「不吃了。」珏書搖搖頭,雙肩松垮。

    Carlyle拉著珏書的手,向牧師說了句「感謝招待」,和他一起離開餐廳。

    Carlyle的指尖冰涼,珏書不做猶豫地和他十指相扣,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回頭望了眼,發現是管家跟在他們身後。

    管家追上來,氣喘吁吁的,適應Carlyle的步伐後才開口:「Carlyle,這個頭髮,你是什麼時候……」

    他的面色糾結,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鬥爭才問出這句話。

    「我母親生前剪下留給我的,」Carlyle沒有停下腳步,換了只手拉住珏書,讓他走在連廊裡面,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她說這是東方的一種習俗,我帶著她的頭髮,可以保平安。」

    「生前留給你的?……」管家皺起眉,停下腳步,再抬頭時,Carlyle和珏書已經消失在了連廊的拐角處。

    牧師為他們分別準備了四件房間,珏書的那間在最裡邊,緊挨著Carlyle的。夜裡氣溫降了許多,樹木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晃動的樹影落在窗戶上,珏書一進房就打了個噴嚏。

    「你要嚇死我了。」珏書剛打過噴嚏,說話帶著一股鼻音,聽起來就像是埋怨和撒嬌。

    但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埋怨,像只受了驚嚇的短絨毛小動物,主動地貼緊Carlyle,向他展示自己過快的心跳。

    房間裡沒開燈,珏書的體溫偏高,Carlyle想起他餐前描述的,小松鼠吃榛子的畫面。

    有時候他也會突兀地覺得自己是松鼠,急功近利,急於求成,把所有的痛楚囫圇地塞進嘴巴里,但終究還是過不了冬。

    堅硬的榛子塞進嘴巴里會磨痛口腔內部,珏書拍了拍他的背,叫他吐出來。

    Carlyle說「對不起」,將珏書抱進懷裡,安慰他:「我也是突然想到的,想看看他們的反應,證實我的猜想。」

    「我知道。」珏書故作輕快地說,「我還怕我沒有配合好你呢。」

    「沒有,」Carlyle吻珏書的面頰,說,「你表現得很好,是我莽撞了。」

    擁吻了片刻,Carlyle擰開房間的燈,忽然想起什麼,他說:「管家不太對勁。」

    他父親產生應激反應不足為奇,按理來說,管家不過只算半個局內人。他年輕時便是絲絨莊園的管家,莊園易主後,他沒有離開莊園,而是繼續為威斯敏斯特家族服務,也見證過Carlyle母親的去世,和後續一系列事情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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