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2023-09-28 02:56:47 作者: 南綾
    「我媽十六歲那年生下了我。」

    那天後來,他這樣告訴她。

    「其實我媽,並不是那個人的太太。」這是幾天後她收到的另一個驚人消息,也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用「那個人」來稱呼自己的父親。

    「那你----」晚飯後,少年拉著她來到別墅旁的湖邊散步,主動談起了身世。以往一些消息她都是從岑伯口中得到的,所以很多並不是很清楚。

    「沒有錯,我是情婦的小孩。就像你那天和班主任說的那樣,非常巧合的事實。」他在湖畔糙地坐下,低頭一笑。自湖面拂來的風吹亂了他的劉海,露出細長的上挑眼睛,很美麗的淺棕色。

    「眼睛的顏色像那個人。不過我想,他應該從來沒認真看過我。」他似乎知道她在看什麼,「不用那樣看我,我從來不為自己的身世難過,這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是男孩子,堅強和獨立是應該的,這個世界上比我不幸的人多的是。我只是,不太喜歡別人稱呼我為栗戶澤……」他的話語停止在她的擁抱里。

    她跪在他身旁,將少年輕輕摟入懷中,「抱歉。我之前什麼都不知道,卻在旭川對你說那種話,真的對不起……」

    「你在道歉什麼啊,我都已經說了這些沒什麼大不了的----」

    「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她按住他肩膀,深深看入他瞳底,「沒有人是天生的強者,任何一個人都是從一點點慢慢長大的,在成為堅強獨立的人之前,父母親給予的溫熱是最重要的,假如沒有那些,一路獨自成長過來的孩子該有多寂寞呢?」如果他真的堅強,那晚就不會獨自坐在小陽台上流淚。

    「如果我寂寞,你會安慰我嗎?」他回視她,眼瞳突然軟下來,有一種悲涼的哀愁在那裡面蔓延開。

    這是第二次,她從他眼底看到如此無助的神情,令她心痛的脆弱。她再一次抱緊了他,「不用擔心,我會在這裡陪你!」

    「不是這種樣子的……」少年在她懷裡發出低低聲音,她聽得不太真切。他拉下圍住他肩膀的手臂,扶住她纖細的脖頸,「我需要的安慰……是這樣的----」他霍然抬起唇,猝不及防地吻上去。

    「優----」她只發出一個音節,便被他瞬間入侵的唇舌堵住。霎時,她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優澤截住她下意識反抗的手腕,用力將她固定住,趁勢追吻下去。

    當湛晴看清面前放大的細緻眉宇和修長睫毛,才意識到對方正在對自己做什麼!

    她驚慌地躲避,情急之下朝他的嘴唇用力咬下去,「……你做什麼?優澤!」她捂著唇,因掙扎過度而跌落在糙地上。

    依稀星光中,那個少年伸出拇指緩緩拭去唇上的血跡,凝視她的雙眸認真到可怕,「是你自己說,要安慰我的啊……」

    「你----」她簡直氣結!這算什麼,她現在是被一個未成年的傢伙給耍了嗎?「優澤,其他事你怎麼胡鬧都可以,但這種事絕對不行!聽見沒有!」

    「誰說我在胡鬧?」他插著口袋,走近她,「我現在很認真!」

    「別再走過來!」那樣明亮的一雙眼眸,那樣認真的眼神與口吻,令她驚慌到心悸。她站起身,奮力從他的視線中跑開。

    湖邊,月色黯淡,少年立在那裡凝視她逐漸融入夜色的背影,很久都沒有移動。

    失眠!

    可惡的優澤,對她做了那麼可惡的事!害她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只要一想到那個傢伙就睡在走廊對面的房間,她就根本沒法合眼!

    事情很糟糕,更糟糕的是,她想了一夜都沒想通他為什麼會突然那樣?是青春期的叛逆行為嗎?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她不能再想下去了,頭腦里已經亂成一團!湛晴深深吸氣再吐氣,決定早點去學校,以免和優澤碰面尷尬。

    然而,等她梳洗完抱著書本下樓時,卻發現那個少年正在吃早餐。

    「湛小姐,你也起來了!今天你和少爺兩個人都起好早!昨晚睡得好嗎?」岑伯恭敬地和她打招呼。「呵呵……」昨晚的熊貓眼她足足蓋了三層,她連笑都不敢太大動作,就怕臉上的粉會掉下來。

    「起來了,過來吃早餐吧!」餐桌旁的少年抬頭,一雙淺棕色眸子落在她身上,似乎在告訴她逃避並不是明智的舉動。

    「不用了,我早上約了人,先走了!」她可不想和這傢伙坐一起!

    「今天晚上七點----」優澤提高了音量,「我會接受你們安排,上第一堂音樂訓練課,到時希望你能在旁督促指導,我怕只有許寞非一個人,會應付不來!」說完,他撇撇嘴,露出狡猾的笑意。

    可惡的傢伙!分明就是故意針對她!

    湛晴瞪他一眼,匆匆離開了別墅。

    離校兩年,再度回去學校,一切都令她陌生,周圍那些好奇的視線和猜測議論並不是她忽略就會消失不見的。尤其是,兩年前她在臨近S城的Y城赫赫有名的藝術學校讀書時,也曾是學校里數一數二的風雲人物,被音樂創作教父許寞非欽點的幸運兒。這樣的她,在離國兩年後出現再另一所並不出名的藝術院校,很難不引人注目。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哪裡有人類聚集,哪裡就有欲望、嫉妒以及流言。

    特別,在眾人視線下,另一位流言裡的主角人物出現時,這種流言會立刻以數倍的速度激起驚人變化。

    「許少?」午後三點,湛晴踏出校門,停靠在校門外的黑色奔馳上走下熟悉的人,「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下課了?」他並沒有正面回答她。

    「是!」她抱緊懷裡的書,不解地朝他點頭。

    「上車。」他丟下兩個字,率先回到車上。

    看起來,許寞非應該是為了官理惠來和她興師問罪的。湛晴低低嘆息,拉門上了車。

    印象中,許寞非親自開車的次數並不多,在巴黎時,大部分時間他都坐在后座,不時對著筆記本處理一些事務。而她,就坐在一旁,配合他的工作。

    那一段日子,雖然偶爾會寂寞,但每次只要一抬頭,他始終都在她看得見的地方。而今,他同樣坐在她身旁,但她清楚她所坐的這個位子已不可能屬於她。

    或許,許寞非應該對她再壞一些。只是這樣的冷漠終究還是不夠程度讓她死心,也無法停止她一次次幻想他們的永遠……

    幽靜的咖啡廳內,陽光被阻隔在室外,她坐在僻靜的角落,攪動面前的拿鐵。

    「謝謝你送她去醫院。」淡漠的冰冷嗓音傳來。她抬起頭,輕輕地微笑,「今天找我,應該不只是道謝吧?」

    他微眯起眼,眼神莫測難辨,「沒錯,的確不只是道謝。」他抽出香菸點燃,許久,他才又開口:「喜歡川菜麼?」

    「……」她詫異,不懂他前後說話的內容怎麼會差這麼多。一愣之後,她還是答道:「喜歡,出國前經常和同學去吃。」

    「很好。」他深吸幾口,很快掐滅香菸,拎起菸灰色西服外套,「走吧。」

    「……」她有些莫名其妙,「去哪?」

    「川菜館。怎麼,不去?」他回頭看她,那雕塑般的五官從側目看去尤為迷人。

    「沒有,走吧!」最後的晚餐,她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呢?湛晴抱起書,跟了上去。

    剁椒魚頭、水煮魚、青椒回鍋肉、酸辣土豆絲、毛血旺、口水雞……桌上擺滿了各式香辣撲鼻的美味川菜。看著對面許寞非捲起高級襯衣袖子食慾不錯的模樣,湛晴開始懷疑這個許寞非並不是她認識的那個!

    「不吃?」他抬頭,淺灰色眼瞳帶著探尋,或許是她錯覺,從那種視線里她並沒有看到慣有的冷漠。湛晴吁口氣,將垂落眼前的茶色髮絲夾去耳後,「不是不吃。只是現在才下午四點多,不是很餓。」雖然這樣說,但她還是夾了一大塊剁椒魚頭到碗裡,並低頭吃起來。

    可能是很久沒吃這麼重口味的菜,也可能是吃得太急,覆著紅椒的魚骨頭一入口她就被嗆到。她猛地咳嗽,辣味直衝進氣管里去,她隨即咳個不停,眼淚鼻涕一起流,她手忙腳亂地抓起餐巾紙,狼狽到不行。

    「如果不吃辣可以和我直說。」他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沒事吧?」

    沒事?怎麼會沒事。

    川菜,從來都不是她愛吃的,她不喜歡重辣重麻的菜式。但在獲悉了許寞非偏愛川菜後,她大學那幾年,便一直和同學上川菜館。那麼努力地吃下那些自己並不喜歡的食物,只是為了了解他的喜好。為了有一天,在偶然機遇下,可以和他在同一張桌子上,一起品嘗他所喜愛的食物,也許那時他會因為她和他有相同的愛好而多看她一眼。

    僅僅因為如此,她卻將自己搞得這麼狼狽……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她更傻的傻瓜嗎?

    有人握起她的手,將一杯半溫的茶水放入她手中,「喝些水。如果早點和我直說,我也並非一定要吃川菜不可的。或許,我可以試試其他的。」

    她抬頭,眼眶還帶著嗆出的淚水。她看著手中的茶杯,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從對面的座位移到了她身旁。

    「謝謝,許少……」這麼近的距離,幾乎可以感覺到他鼻間吞吐的氣息。惑人的淡淡香水味包圍著她,還有清慡的?喱味,就連自那股川菜的嗆辣味,也異常令人心悸。假如,這就是他和她的約會,一起喝咖啡聊天,一起吃飯,再一起牽著手在人cháo熙攘的大街上散步,那該是多幸福的事……

    「在想什麼?」注意到她神遊,他習慣性地眯起眼看她。

    她略微慌亂地別過頭,「在、在想優澤,那傢伙今晚要開始第一堂音樂訓練,我怕……」她眼前閃過他清晨的那個狡猾笑容,「怕他並不是真的肯妥協上課,可能他會耍些鬼主意。」

    許寞非目光深諳,落在琳琅滿目的菜餚上,「那樣的事,根本不必擔心。」

    對啊,他的確不用擔心啊,因為真正要擔心人----是她!

    想到昨天湖邊那一幕,湛晴頓時頭痛欲裂。

    走出川菜館,天還是亮著的。天邊,橘色餘暉柔和,流金般色澤鋪灑在他們肩頭。正好是下班時間,步行街兩側來往著周末約會的朋友或戀人,空氣里瀰漫著歡愉的氣息,有提著花籃的兒童穿行在人群間兜售一枝枝獨立包裝的粉色玫瑰。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