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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2:27:28 作者: 龍應台
作為讀者,我不是報人、編輯,也不是文化人,對這篇文章說三道四,似乎與自己市井小民的身分「不搭界」。不過,這篇文章確實給讀者及副刊編輯、撰稿人及專家學者提供更廣闊的,思考空間。故,斗膽建議,此文應該收入九七筆會文粹集中。
這篇文章說它好,是有益於《筆會》改革之借鑑。讀者企盼《筆會》
能成為報界雅副刊而異軍突起。這面旗幟能扯起,將雲集一大批中華知識精英近年文化界、新聞界等方面亦喊「改革」,並標榜自己這個圈子「深化改革」取得如何如何的成就,云云。殊不知讀者並不買這個帳,不會去上當受騙的。唯一牴觸,就是不讀不看這些講空話、講假話、十足新八股味道的陳詞濫調。讀者這點自由確實運作得不錯,他們決不會從牙縫中省出那點錢去買臉色看,甘受愚弄。
《筆會》之所以在全國報業中影響極大,是因為它的品位高,高品位來自獨立的思考與見解構成的獨特的文風。下一步,《筆會》能做到龍應台文章中闡述的那樣,將是更大的進步。真正做到開副刊改革之先河,一定會在中國報業史上留下光彩的一頁。
這一天目下看來似乎遙遠,不過,《筆會》在一個十分關鍵的時刻刊登這篇文章,我們這些真正的讀者確實看到副刊復甦的希望之光在閃爍,為之興奮,為之歡欣鼓舞。
唉,有點自作多情了,說這些幹嗎?《筆會》編輯同仁比我們站得高看得遠。
由衷地感謝《筆會》把這篇好文章奉獻給讀者。
今晚是農曆八月十六,人們還沉浸在中秋佳節的喜慶氛圍中;可是室外下著雨,很大很大,看不到月亮;然而,燈下無聊亂翻報,一輪皎潔的明月從心中升起《筆會》給了我欣慰和溫馨。
袁政煜註:(有什麼副刊,就有什麼社會)在《文匯報·筆會》發表時題為《腦力激盪的磁場----談副刊》。
如果沒有龍應台----冰清提起龍應台,人們首先想到的恐怕是她的《野火集》、她的《龍應台評小說》、她的對於台灣社會及文壇的種種抨擊然而,細心的讀者會發現,她的文章愈來愈練達,風格愈來愈成熟,思想愈來愈深刻。
她對待慣存的、人們習以為常的事物,能夠透過生活表層,揭示出文化的內蘊,如《論公共空間之必要》(載於《筆會》1997 年12 月18 日)對世俗觀念造成的弊病及陋習,予以大膽地、無情地揭露,她肯定人的自我價值,強調人在文化中的主導作用,像《腦力激盪的磁場》(載於《筆會》1997年9 月17 日);讀她的文章,你會強烈地感受到一種不凡的氣勢、戰鬥的精神及洋溢著的英雄氣概,其文字簡潔有力,思路清晰,不蔓不枝,那酣暢的文風,精湛的筆觸,飽含的哲理,每每披讀,都令人沉浸其中,欲罷不能;她將傳統文化、現代意識、理性思考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提煉出人或思之、卻未言之的思想結晶,表現了一個為文者所背負的責任、道義與使命;她的說教不是空洞的、抽象的,亦非憑空而來,而是建立在真實材料的基礎之上,以深思熟慮的思索作前提,引發出關於時代、歷史、民族、文化等種種啟人心智的道理、結論或識見。
龍應台作為學者,其文章涉及古今中外,諸如哲學、史學、文學、宗教等多門學科,以學識見長;作為作家,她總是把關注的目光投向世態及社會,觸及一些亟待推進的、敏感的現實問題。在她的作品中,不難讀出一種大我的存在。
當然,人們並不見得要認同她的全部見解,甚或也一樣持否定態度;但是,對於她的深刻的批評、犀利的眼光、率直的品質、獨立的人格,卻不能不刮目相看。她的作品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喜愛,也引起了有識之士的思考。
如果沒有龍應台,那麼,學界就少一分思維,文壇就少一分銳氣,社會就少一分關注;龍應台現象是個標識,也是個啟示,它標誌著國內思想界的寬鬆、活躍、民主和開放,啟示著眾多知識分子為中國邁向21 世紀的繁榮昌盛獻計獻策,為當代文化的建樹與導向發揮才智。
第9 節 致命的星空
----1----在黑沉沉的夜裡獨自驅車回家。風很大,枯葉從四面八方搖落,紛紛扑打著車窗,不及落地,又被吹得滿天飛舞。星星不知怎麼垂得那麼低,低到剛好綴滿了後視鏡兩側,使我兩眼迷離,不由自主要馳向那星光燦爛的深處。
無法繼續開車;這樣黑的秋夜這樣眩目的星空,會讓我車毀人亡。
於是將車駛進公路邊的停車場,索性把星星看個夠再上路。停車場傍著樹林,落葉在風裡簌簌作響,冷肅荒涼。推開車門,像舞檯燈光乍亮,驀然滿天繁星綻放,華麗了整片夜空;一顆一顆搖搖欲墜,似乎隨時可以掉下來,滾進那幽暗甜美的山谷。
----2----仰望星空,人怎麼能不覺悟自己的渺小?像莽莽地平線上一粒黑點,獨對彎蒼。黑夜的深邃沉寂使人心靜神凝,而星光的輝煌壯麗使人震動驚詫。宇宙的奧秘有最奢華艷麗的演出。想必也是在這樣無邊無際的星空照耀下,詩人激動不已:「隅隈多有,誰知其數?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屬?列星安陳?自明及晦,所行幾里?夜光何德,死則又育?」
只要有機會站立在星空下,只要在星空下立得夠久,人的腦子裡不得不充滿了天問吧?----3----伽利略在義大利的天空下仰望星星。他的眼睛穿透奢華艷麗的星光直逼宇宙奧秘。1640 年德國的湯若望,也是一個看星的人,
把伽利略所看見的銀河介紹給中國人:「古人以天漢非星,不置諸列宿天之上也今則不然,遠鏡既出,用以仰窺,明見為無數小星。」同樣是星光燦爛,歐洲人看見的是「乃知木星旁有小星四,其行甚疾;土星旁有小星二,金星有上下弦等,皆前此所未聞」。
歐洲的天文學家來到17 世紀的中國,得知中國天文學之落後而感覺奇怪。發現行星運動三大定律的德國科學家克卜勒聽說中國人在四千年前就已經在天箭星座附近或者人馬星座尾端觀察到二至點,非常驚異,特別寫信請留駐中國的傳教士發掘更多中國的天文知識。萊布尼茲對中國人看星星的智慧也充滿期待。當他知道17 世紀的中國人其實對星星沒什麼認識時,他說:
「他們是不是因為要編撰一個完滿的天象故事,而無法對天體進行觀察?」
那是1689 年。其實,如果萊布尼茲知道湯若望是怎麼死的,他也許自己可以回答為什麼中國人無法對天體運轉進行科學觀測。
----4----1644 器和知識經由實驗證明了中國天文學的落後。順治對知識的尊重使得湯若望可以不行三拜九叩之禮直接奏呈皇帝。他的時憲歷取代了行之已久的大統歷和回回曆。
二十年之後,楊光先指控湯若望謀反,證據是湯氏用的明朝曆法為順治皇族帶來災禍。
湯氏弟子南懷仁等人被判杖刑一百,驅逐出境。湯氏本人亦面臨凌遲酷刑。一場及時的地震使他倖免予死刑,但他已飽受折磨,不久就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