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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2:27:28 作者: 龍應台
她的第一篇文章發表後,引起許多讀者強烈的反應。接著在10 月28日,又發表了一篇《我很小,可是我不怕?》的文章,我本來是不預備參與這場辯論的,但看了她的第二篇文章後,認為她大過傲慢和自以為是,所以,我覺得我非發表我的意見不可了。
我先談談為什麼本地讀者對她的文章有這麼強烈的不滿,讓我冷靜、客觀地分析一下她的文章本身和讀者的反應吧。
筆鋒尖酸潑辣首先,我們知道龍女士在幾年前曾在台灣刮過一陣「龍應台旋風」。當時,她以一系列的潑辣、直接的文章,攻擊當時台灣種種不合理的現象,引起了台灣人的關注。從《還好》這篇文字看來,她應該是運用了同樣尖酸的、謾罵式的筆調,盡其挖苦的能事,來批評新加坡。然而,評論是一回事,怎樣評論又是另一回事。龍女士的作風,也許台灣人能夠接受,但是新加坡人卻不能接受;正如台灣人能夠容忍「國會議員」們拳打腳踢的醜態,我們卻不能容忍這種現象一樣。
同是華人,在不同的政治、社會和歷史環境中,就有不同的反應。龍女士在歐洲多年,自稱視野擴大了,可是,國外華人與大陸、台灣、香港的華人感受有所不同,觀點也有差異,這些基本的區別,難道龍女士也不能覺察到?難怪她在第二篇文章里,不但不理解讀者的反應,還變本加厲,以更加尖酸刻薄的筆調,除了批評新加坡政府外,還責備了這裡的華文知識分子。
對我們缺乏了解龍女士攻擊性的文章,之所以引起這裡普遍(包括英文作者)不滿,另一個理由是她傷害了我們的愛國情懷和自尊心。她並不了解我們雖然處在地小人寡的國度內,對國家卻有深厚的感情。在20 世紀初,土耳其共和國建國初期,建國英雄凱末爾·A·亞當督曾說過:「我很高興地說:『我是土耳其人!』」同樣地,我們,普通的新加坡人也會很高興,自豪地說:「我們是新加坡人!」我國建國歷史短暫,不足三十年,在非常艱苦的環境中,華人、馬來人和印度人團結起來,成為一個獨立國家,大家都向新加坡認同。讀者們的反應,表達出這份愛國的感情,這並不是因為我們經不起批評而形成的「統一陣線的護國之聲」,而是當我們的自尊心受損害時,自然而然作出的適當反應。
另一個使讀者反應強烈的理由是:這是有關習慣與否的讀者心態問題。
以英文書寫的外國評論本國的文章,在英文雜誌內,是司空見慣;以華文書寫的外國評論而在本國報章上發表,龍女士倒算是第一個人。也許華文讀者
不習慣這種尖銳刻薄的批評,所以群起而大聲抗議。
附和西方的輿論龍女士沒有在這裡住過,也不了解本國國情,她的觀點是主觀的、膚淺的;所作的指責,也沒有經過深刻的分析、比較與思慮而下評論。我想她的所謂「個人尊嚴和自由」,也不過是附和西方某些輿論的觀點罷了。她以中華民族知識分子自居,卻跟隨西方目前對西藏問題的看法。
對中國歷史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自9 世紀起,西方列強便有把西藏從中國分離出來的企圖。為了西藏獨立的問題,我最近和一群歐美朋友辯論過一番,她們也和龍女士一樣,以為西藏是中國強勢文化吞噬弱勢文化的例子。至於蒙古,又是另一問題了,外蒙古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蔣介石為了獲取政治上的報酬,而把外蒙古奉送給史達林統治的蘇聯。這些複雜的列強對中國欺壓的歷史事實,龍女士應該清楚其背景,而不應輕易附和西方的輿論。
至於龍女士批評我們這裡缺乏自由,說我們與政府認同,也是片面之詞。假如她在這裡住一個時期,她應會知道,我們也常常持有與政府不同的意見。例如,我在本欄發表的文章,便常常批評政府的教育與文化政策,讀者們看了有贊成的,也有不贊成的,政府也不會因而對我有什麼過不去。在咖啡店內,研討會上,大學校園和普通人相聚的場所里,也常常聽到公開的批評。最近的例子是擁車證、消費稅、物價高、房屋昂貴等課題,可見我們也並非是同一鼻孔出氣的。
給我們一個自省機會平心靜氣地說,龍女士的兩篇文章,倒能刺激我們,使我們有一個自省的機會。我國的經濟建設成果,是許多國家所讚賞的,也是我們引以為榮的,但我們千萬不能自滿自負,以為我們已達到了十全十美的地步。我們在社會、教育、文化、人文、道德各方面,還有許多應該改善之處,對於我們這些不夠理想的地方,我們應力求改進,以達到更完善的地步。
至於龍女士所提出的自由問題,我以為我國現在安定繁榮,人民教育水平高,思想比較成熟,判斷力也比較強,能有更大的言論自由,也何嘗不是一件好事?我們,不論是政府或人民,也不需要太敏感,能夠讓大家有更廣闊的言論空間,不是更能提高我們的政治、教育和文化水準?不過,我還是要總結一句,不論是本國或外國的言論,我們歡迎客觀的、誠意的、有建設性的批評,謾罵煽動性的文字,不是我們所能接受的。
「龍捲風」過後的省思----劉培芳龍應台的文章《還好我不是新加坡人》
發表的時候,我不在新加坡。回國後,還沒來得及翻閱舊報,就覺得奇怪,到底發生什麼大事,搞得龍應台變成新加坡芸芸眾生的公敵?我去翻看舊報,於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老實說,新加坡人是無須為這麼一篇文章大發雷霆的。我看了《還好》
一文後,除了感到龍應台執筆時有點急躁和衝動之外,倒覺得她是看出了新加坡的一些問題。而她接著發表的另一篇文章《我很小,可是我不怕?》,也提出了一系列可引人作深層文化反思的問題,雖然我未必同意龍應台在文中的所有觀點。
對龍應台有點了解、或是有讀過她的社會評論文章的人,應該都會知道她一貫的行文作風。當年她的《野火集》之所以震撼整個台灣,正是由於她那支針砭時弊的筆,夠尖、夠辣、夠狠。我還記得80 年代中期的一次世界華文書展在新加坡舉行時,《野火集》在書展上被搶購一空的情況。許多讀者買不到書,還叮囑書商為他們訂購或到台灣採辦。當時新加坡文化圈以
讚嘆和賞識心情,來看待這位女作家在台灣所引起的一陣旋風。
不料十年後的今天,這旋風變成一陣「龍捲風」,吹到新加坡。龍應台是因為讀到我國外交部長賈古瑪在德國出席歐洲和東南亞外長會議的演講,對這位新加坡政府領袖和西方人對話時,「口氣儼然以亞洲代言人自居」感到非常不舒服,因而有感而發,認為新加坡並不代表亞洲,她更由此列出許多她個人不能苟同的新加坡價值觀,批判一番之餘,十分慶幸自己不是新加坡人。
這篇文章原刊登在台灣的《中國時報》,也許龍應台沒料到《聯合早報》
隨後會轉載,更沒料到她會如此觸怒新加坡人,引起他們紛紛投函報章反駁。
為文、參與辯論的不僅是新加坡國民,還包括了來自中國大陸和香港的移民和馬來西亞人。他們大多為新加坡的價值觀、良好社會體制和國家的傑出成就而辯護。一位旅居本地的中國人還開宗明義聲言:「我想成為新加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