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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2:27:28 作者: 龍應台
    1998 節,旨在徹底改變上海男孩中較為普遍的軟弱、膽怯、豪氣不足的弱點,塑造男子漢應有的陽剛美和社會責任感。

    領著兒子來參加活動的於先生心情矛盾,擔心兒子成不了男子漢已不是一天兩天了,同時,對於男孩節能夠把兒子培養成男子漢心中無底。於先生自己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由於父母都要上班,他每天清晨早早起來淘好米,放在小飯盒中,給自己和上幼兒園的弟弟帶去蒸飯,然後,肩上背著兩隻小書包,一手拎著飯盒,一手牽著弟弟,先送弟弟到幼兒園,自己再去上學。放學後,領了弟弟回家,在煤球爐上燒飯,隨後一邊做功課,一邊和弟弟玩。

    有時父母上夜班,就獨自領著弟弟睡。於先生想不通的是,兒子讀小學五年級了,每晚都要等他睡著了,大人才能離開他的房間,不然就哭著喊怕;打雷的晚上,不擠在父母中間就根本不敢睡。兒子常被表妹刮鼻子羞,表妹小他兩歲,處處卻表現得小大人似的。於先生讓兒子自己來參加男孩節活動,好話說了幾籮也無濟於事,直到兒子眼淚滾到腮邊了,在妻子的嘟囔下,於先生不得不放下手頭正忙著的事。

    上海市少工委的人士說,孩子們舉辦的活動,超過一半的主持人是女孩子。記者看到,主持男孩節的是兩個男孩子,照理是千里挑一選出來的主持人,年齡小也應該有一點遊刃的功底,但他倆不時會緊張得說漏了嘴,而上台祝賀男孩節開幕的四個女孩子,面對著頻頻爆出的閃光燈,沒有一點過敏的症狀,手勢和動作優雅嫻熟。

    男孩不只在表達能力上遜色於女孩子,組織能力上同樣如此。據不完全統計,上海市少先隊小隊幹部中,80%以上是女孩子。舉辦全市性的男孩節,早已形成了需要。較長一段時間以來,上海一些中小學紅紅火火開展的「尋找男子漢工程」活動,目的就是要解決男孩子們普遍缺乏陽剛之氣的問題,在男孩子中倡導男子漢精神。

    體育運動是男子漢倍出的最佳場合,社會學家們說,落一葉而知天下秋,體育競技上的陰盛陽衰表明並非只是上海的男孩子們缺少陽剛之氣。

    給男孩子們設立「男孩節」,上海市此舉在全國尚屬首創,社會學家鄧偉志教授說,男孩子陽剛之氣的缺乏,同他們的精神導師關係密切,上海的母親們存有重男輕女的觀念,男孩子們絕大多數是由母親帶大的;在教養過程中又不可避免地表現出對男孩子的溺愛,而男孩子成長過程中需要的「營養」是摔打等挫折,此外,男女教師比例嚴重失衡,一些堅守崗位而沒有流失的男教師,終日被女同事包圍著,逐漸表現出被同化的症狀,弄得男孩子們娘娘腔十足。

    瑞典來信應台兄:剛讀大作《啊,上海男人!》,忍俊不禁!聽羅多弼說,你推薦我讀此文,因我也是從上海來的,大概屬「上海男人」一類。不過,我讀後並未像你說的那類「上海男人」暴跳如雷,倒覺得你寫的是實情,

    其實,現在很多「中國大陸男人」都是如此,因此有中國文化需要「壯陽」

    一說,王朔等作家成立的公司叫「海馬公司」,因為「海馬」是一味壯陽之中藥也。我看你是有些少見多怪,或是多見別種男人,故此奇怪世上竟有此類異種。

    真正有意思的其實是「上海女人」或「中國女人」,即你文中寫的那種出了國「目中無男人」的現代女性。如不是討她們喜歡,「上海男人」何至於此?古雲「女為悅己者容」,如今卻是「男為悅己者下廚房」。從這一點來說,婦女之地位確實不一般了。中國女人從來不講公共的權力。皇帝讓男人做,最多「垂簾聽政」,其實。聽不聽政也無所謂,這才叫「實際的解放」。

    有些西方男人或是北歐男人吧,以為到東方可以娶回侍候自己的女人,因為他們也真不堪本地女人的「虐待」(你文中語),結果卻沒想到要回一個「上海女人」,是個雌老虎。不久前我在朋友家吃飯,桌上就有這麼一對夫婦,瑞典男人向我訴苦,說他自從娶來一位「上海太太」,從此家裡只能吃中餐,要吃三明治也只能上街自理了。「上海女人」好不威風!

    羅多弼看你寫到瑞典男人受虐待,頗不以為然,認為無中生有。看來「瑞典男人」看了你的文章也會不高興。你說的聯合國報告我不知道。不過,瑞典的平等部長確實發表過文章,說瑞典男人堪稱世界典範。1995 年北京開聯合國婦女大會,瑞典拿到了「平等獎」,這位男平等部長(現已下台)也去了,提出了開「世界男人大會」的動議。「瑞典男人」也真是可愛的。

    我既沾「上海男人」的邊,又是「瑞典男人」,真是三生有幸!

    第3 節 我的不安

    《啊,上海男人!》被簡單地解讀為「橫掃」上海鬚眉的文章,倒是令我訝異。

    有些是不需要辯解的。說上海男人女人如何如何當然是一種誇張的以偏概全,就好像人們說中國人勤奮、義大利人熱情、德國人缺乏幽默感一樣。

    以偏概全有如卡通人物造型,加粗赫魯雪夫的眉毛,突出愛因斯坦的鼻子,求的不是科學的吻合而是藝術的神似。

    有些是字義的誤會。在上海接觸「所謂」文化菁英,加上了「所謂」

    兩宇,有人解釋為:我顯然不把我在上海認識的教授作家學者們當作文化菁英,何其不敬。

    這個理解錯了。「所謂」兩宇是為「菁英」而加的。在社會價值越來越多元化的今日,我對「菁英」這樣的字眼不敢輕易使用,因為它可能膨脹了知識階層在一個社會裡真正的作用。我自己也是「所謂」文化菁英、「所謂」

    高級知識分子、「所謂」名作家。在職業一欄,從來不填「作家」,因為那「一家之言」的「家」字也令我不安。我是個「作者」,那就沒有「所謂」了。

    至於說,必得長期地生活在上海才能對上海人有所理解,我倒覺得未必。我不可能寫出《啊,台北男人!》的文章,正因為我是台北人的一分子,長期的熟悉使人對身邊的環境見怪不怪,失去敏銳的觸覺。身在其中的觀察,也因為缺少必要的距離,往往見樹不見林,看不見全貌。對一個群體或城市的理解,那初識的驚訝來自最新鮮的眼光、最直接的碰撞,所得到的透視往往不是浸淫其中能夠取代的。多去幾次上海,我將漸漸失去這最原始新鮮的

    眼光。

    《啊,上海男人!》表面上是篇談上海男人特質的遊戲文章,但是所謂男人的特質當然得由他對女人的態度來界定。文章里實際的核心其實是兩個嚴肅的問題:上海的男女真平等嗎?從社會主義的模式出發,男女平等、互敬互愛的前景又是什麼?我自己沒有答案,自私地想聽聽上海人的看法。陸、沈、吳三位先生對上海男人的特質多所著墨,吳正的解析尤其精闢有趣。他們對上海男人看法彼此不盡同意,但是對男女平等的問題倒有一點兒一致性:吳正覺得上海和美國、香港一樣,男女競爭機會均等。陸壽鈞認為「絕大多數的上海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對男女平等、互敬互愛的前景還是十分樂觀的」。沈善增則斷言男女平等在上海根本不是問題,只有「吃飽了飯沒事幹」的男人女人才會製造出這樣的問題來消遣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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