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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2:26:02 作者: 秀木成林
許久,他慢慢喝了下去,谷釀特有的醇香,一股辛辣順著喉管沖了下去。
因為他心裡有人。
……
十歲之前,穆寒的人生都處於混沌的黑暗之中,陰晦,殺戮,血腥,霸凌,強.暴,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歲月里,他以為世界就是這樣的,他甚至不知道有光明。
血腥殘酷,弱肉強食,飢餓死亡的陰影從懂事起就籠罩著他,他唯一得到的溫情,就是母親拖著疲憊的身體給他省下的一點點食物,以及一站著同嗷嗷待哺的兄弟姐妹。
雖這些兄弟姐妹經常在換,舊的不斷減少,也陸續有新的出生。
可惜這溫情太少只有一點點,母親太忙,白日辛苦勞作,晚間會有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闖入帳篷,除了分食的那少許時間,他接近不了她。
至於他的兄弟姐妹們,在明白羯奴在營中是怎麼一個地位後,漸漸拉開距離不再靠近他。
所有人都以為他活不下來,甚至有人勸阿布省下食物,不要浪費在這個註定長不大的孩子身上。
可穆寒就像一頭狼崽子一般,磕磕絆絆長起來了。在他十歲之前的記憶里,他身上似乎就沒多少沒有傷口的時候,別人用石頭砸他,他砸回去,圍毆他,他拼出去,大人的惡意避無可避時,他甚至借刀殺人過,當時他五歲。
很多時候他以為他會就此死去,但最後他還是奇蹟般熬過活下來了,伴著血腥味把手上能吃的東西以最快速度咽下去。
他逐漸長大,十歲的孩子像十三四歲一樣,沒有孩子再敢輕易招惹他。
穆寒以為自己會這樣一直生活下去的,未來的某一天,或許他會成為這一片的頭目阿虎一樣的人物。
可惜他這樣想完沒兩天,一個夜裡,阿虎突然闖進他母親的帳篷。
這不是第一次,阿布在這一塊,還算尚能入目的女人,阿虎想起了就會過來。穆寒很厭憎他,因為這個男人性情殘暴,帳中有許多兇狠癖好,每次他走後,阿布都沒法上工。
他來了,阿布起身把孩子們攆去另一邊小帳。
這時的孩子們,其實已不多,就剩下兩個。小帳沒燈,黑漆漆里兩人坐著。阿虎年歲漸長,受到挑戰越多,對待女人發泄得也愈發兇猛。奴隸營中,死個把女奴實在沒什麼稀奇的。
漸漸的,隔壁的聲音不大對,穆寒霍地站了起身,他的弟弟害怕,一把攥住他的手。
他甩開了。
伏在縫隙中看了一會,他飛快鑽出小帳,捧著一塊大石頭,從大帳破口鑽進去,用盡全身力氣往阿虎後腦一砸!
阿虎撲倒,阿布獲救,可不等穆寒補上一記,阿虎扶著滴滴答答淌血的後腦站了起來。
兇猛的廝殺搏鬥,一個十歲的孩子和一個中年大漢,千鈞一髮,阿布推到帳篷,拉著穆寒兄弟狂奔。
風雪咆哮,犬吠暴喝,血水滴滴答答淌進眼睛裡,視野一片血色的紅,徹骨的嚴寒,他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能感覺到生命力和體溫一樣在飛速流逝。
穆寒第一次感覺到絕望,那一次,他真的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
在意識開始朦朧的時候,他聽見清脆叮叮叮叮,有風吹過銀鈴發出的響聲,穿過風雪,隱隱約約。
他以為是幻覺。
多年後識了字的穆寒,他認識一個詞,叫否極泰來。
他想,當時的他應就是否極泰來了。
在黑暗中輾轉十年,在即將彌難的絕望一瞬,他遇上他此生最幸運的事,遇上了改變他命運的貴人。
他不甘心,他掙扎著滾到朱輪車側,他聲如蚊吶,他掙命地求救。
沒想到,朱輪車真的就停下來了。
下來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兒,他想,她應是菩薩座下的玉童女,圓圓的小臉,唇紅齒白,烏黑柔亮的軟發梳成兩個小揪揪,用粉紅色的緞帶束住。
她居然沒有嫌棄他,反而解下自己的小斗篷,披在他的身上。她害怕,他一身血紅,她怕他就此死去,她驚慌,一疊聲喊管事救他。
她明明很害怕,但還是努力保持鎮定,蹲下來小聲告訴他,她說,沒事了,田阿叔說,已經叫人去了,不怕了。
但她怕,她怕管事哄她,一邊安慰他,一邊堅持仰頭眼巴巴看著,直到真有人去了才鬆了口氣。
她撩起車簾,努力伸出一條小胳膊,遞給他一個荷包,粉色的葫蘆荷包鼓鼓囊囊,她把她的小零嘴都裝進去了,努力遞給他,很認真說:「回頭就有吃的了。」
吃飽了,就沒那麼疼了。
她小聲和他說。
穆寒當時很疼,飢餓寒冷,筋疲力盡,失血過多,他已經爬不起來了。但當時不知哪來的一股勁,他不想她失望,不想那雙殷殷的晶亮眼眸露出失落。
他硬是憋著一口氣直起身,把那個猶待體溫的荷包接了過來。
……
午夜夢回,銀鈴脆響。
至今業已一十二年。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精緻的人。
她救他於水火。
她是他生命里的第一束光,
可能對她而言只是舉手之勞,可卻扭轉了他的命運,她伸出一雙小小的手,將他從泥沼中撈了出來。
她永遠不知道,她對他有多麼重要。
他遠遠的,默默看她一點點長大,長成韶華少女,和他想像中一般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