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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9:17:46 作者: 重山外
剛走出來,門鎖就被重新鎖好,外頭看守的士兵打量了下女孩,女孩一句話不敢說,怕挨打,縮著肩膀低著腦袋,一路小跑著回了廚房。
在廚房裡她有一個自己的小窩,鋪了撿來的破爛棉絮,一個小籃子裡裝著她零零碎碎的寶貝。她把那隻螞蚱放進去,裡頭還有撿來的鐵絲、針線、彩色的糖紙、紙折的小船,最漂亮的是一枚朱紅色的扳指……她把生了凍瘡的赤腳縮起來,躺在破棉絮上,很滿足地一個個攤開來,來回擺弄,嘴裡咻咻地發出快樂的聲音。
夜裡,輪崗的士兵喝了酒,醉了,不省人事。
鎖開了。營地外頭,揚蹄奮尾,立著一匹好馬。
小姑娘赤著腳立在原地,仰頭看去,風把她亂糟糟的頭髮吹得四散亂飄,吹進了眼睛,痒痒的,她抬起手,揉紅了眼睛。
金似鴻一瘸一拐地翻身上馬,隨後俯下身,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吧,我帶你走,帶你去城裡吃好吃的,黏豆糕,炒花生,看魔術雜耍,會噴火,還有走鋼索。」
小女孩卻無措地後退了一步,倔強地搖了搖頭。她從懷裡掏出那袋沒吃完的蜜棗,一股腦兒塞進他的懷裡。啊啊叫了兩聲,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搖了搖手,讓他代替自己看看外頭,不要擔心。
金似鴻拍了拍那小姑娘的頭,雙目有些出神,低聲說,「一將功成,萬骨枯……」
隨後策馬揚鞭,馬蹄踏著飛塵,遙遙遠去。
一條大道,杜恆熙快馬加鞭地趕回來,他聽說金似鴻逃了,骨頭斷了都能逃,好厲害,不要命。眾叛親離,一敗塗地,還敢逃,好倔強,不認輸。
有人在廚房裡撿到一枚朱紅的扳指。
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姑娘被拖出來。太小了,縮著身子,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驚恐無助,像一隻受驚的鵪鶉。
是個啞巴,拷問不出來。
杜恆熙心如鐵石地揮揮手,人被拖下去。外頭一聲槍響,被執行了槍決。
杜恆熙背著手立在窗戶處,看著遠方。
他背對著,身後是白玉良,「你覺得他會去哪?」
白玉良靠著出走時帶來的軍需和情報,地位已經和他平起平坐,「先追再說,這裡叢山峻岭,他又受了傷,逃不遠的。」
的確如此,大軍搜山,掘地三尺,掉了根針都能翻出來,何況一個人。
第74章 斬亂麻
晨霧未散,山道上都是馬蹄聲和腳步聲,兩邊的樹影在昏暗晨光中順著風勢向一側倒伏,朦朧成黑漆漆的一片。
看著前方疾馳的身影,杜恆熙眯了眯眼,他伏在馬背上,人隨著馬身起落,雙腿夾緊馬腹,手慢慢脫離韁繩,從腰間摸出了槍。
沉甸甸的重量,像一塊巨石,拖著人下墜。
他猶豫了下,但看著眼前越來越遠的背影終於狠下心,吁停了馬,腳步慢下來,身體則直立起來。
一切拖的太久了,他要做一個了結。
杜恆熙把槍換到了受過傷的右手,當初被切斷經脈,癒合後仍然不怎麼靈活。
所幸他原先就是兩手均受過訓練的,平常換成了左手用槍也沒有造成太多不便。
手臂平舉向前,他閉上眼開了槍。用力時,如預料中那樣,右手幾乎廢了,經絡一扯,仍然生疼,手不由自主一抖。
槍聲響了兩次。
杜恆熙心中一松,眼眶一陣酸脹,他覺得自己可以就此解脫了。他要走,就讓他走。愛或不愛,恨或不恨,都不再重要。他們兩清了。
「好槍法!」周邊的人拍起了馬屁。
杜恆熙睜開眼,冷冷看向前方,晨霧太濃,竟已不見蹤跡。
「他中槍了嗎?」
有人忙不迭地說,「是啊,我親眼看見,您第二槍的時候,那人就從馬背上栽下去了。這麼遠的距離,師座實在是槍法如神啊!」
杜恆熙臉色一變,「去前面找,無論死活,都去帶回來。」
山頂上掛著冷厲的寒風,太陽沒有升起來,頭上還有一輪淺薄的悽惶的殘月,周遭壁立千仞,風聲經過,如咽如訴。
他本來沒想過會打中。
死了嗎?杜恆熙想,若是死了就替他好好安葬,每逢清明中元,自己都會去看他,陪他說說話,絕不讓他寂寞。若是活著,即是命運安排,就讓他活,自己好吃好喝地養他一輩子,偶爾去看看他,如果他不想見自己就算了,全當另養個家雀。
只是不料,生死未卜,馬和人都墮入了高崖深澗。其下多利石,摔下去粉身碎骨,多成碎肉。
馬蹄拖著一道血跡,到崖邊沒了蹤跡。
所有人無功而返,馬回德那邊又催得急,最後杜恆熙只好不甘心地拔營回京。
不見了,竟然不見。潛伏暗處,叵測危險,是敵是友,都不可知。自己那一槍打中了他哪裡?是一槍殺了他,還是墮崖而亡,還是僥倖沒死?
騎在馬背上,輾轉不定。
他心知肚明,很多事情是沒有公平可講的,愛一個人累,恨一個人,同樣心力交瘁。那索性就斬斷了,快刀斬亂麻。
可竟然沒有結果。那就只生恐懼,未知的恐懼。
坐火車到北京,此時京城防務已經全部由馬回德的人接管,全城電報電話線盡皆割斷,城裡貼滿了安民布告,通衢要道上也布滿了看守的崗兵。京里的百姓睡了一覺起來看到這種場面都很驚訝,卻也不慌,實在是這幾年政局變得太快,已經見怪不怪了。一夕之前,局勢又已經改頭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