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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9:17:46 作者: 重山外
杜恆熙說著,嘴角輕輕一扯,眼神就冷下來。他用手慢慢撫摸著金似鴻的額頭,然後俯下身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你不要死,如果要說欠的債的話,你欠我的還沒有還清。沒有還清就逃,下輩子你還得還給我的。」
然而躺著的人並沒有反應。
杜恆熙低低嘆一口氣,把人扶起來,讓他靠著自己,用勺子餵他喝藥,人沒有反應,藥液咽不下去。
杜恆熙含了一口藥,口對口地餵他喝下去。一碗藥渡完,自己的嘴裡也滿是苦味。不知道放了什麼,苦的不像話。
他喝了兩杯涼茶沖淡嘴裡的味道,才推開房門離開。
在床上躺了四天,金似鴻就醒了。
他身上皮肉外傷甚重,肋骨還斷了兩根,差一點戳穿內臟,腦袋也受了撞擊,後來又發了燒,最後還是偷偷從外頭請了正經的醫生來,才沒有危及性命。
此時,馬回德一路即將打進北京,杜恆熙提前兩日去了前線,短時間內趕不回來。他的甦醒也並不被當做特別重大的事情,雖然匯報了,理所當然沒有回音。
金似鴻就一直封閉在屋內養傷。
照顧金似鴻的是一個年紀很輕的小丫頭,是撿來的,在軍營的廚房裡幫忙,不會說話,只會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人,一雙眼睛幾乎占了小半張臉,又可憐又可愛,還算招人喜歡。
一天送三頓飯和藥來,早晚端一盆水給他洗漱,每周請軍醫給他檢查一下情況。
飯是青菜白飯,偶爾多一碟臘腸臘肉,吃完飯喝藥,金似鴻咽下藥汁,小姑娘會立即給他遞上一顆蜜棗,再把那個小布袋小心翼翼地紮好收起來。
這是一位軍官在臨走前給她的,給了兩袋,一袋給她當零嘴吃,一袋囑咐她在伺候人喝藥時,遞上一顆。
金似鴻接過棗,舉起來衝著電燈光看了看,曬乾的紅棗外頭裹了層晶瑩的蜜糖,顏色偏深,他把棗子放進嘴裡。金似鴻不是很怕苦的人,這種程度的苦,他並沒什麼感覺,但還是接受了小姑娘貼心的善意。他知道這種零嘴兒不容易得到,沒想到杜恆熙的軍營竟然如此人性化。
因為覺得小姑娘人不錯,對自己也沒有敵意。金似鴻恢復點精神後,就喜歡逗著她說說話。金似鴻在這裡待了半個多月,沒有見過外人,就算知道小丫頭是個啞巴,還是自顧自地拿她當個正常人來交流,對著她絮絮叨叨。也幸好她是個啞巴,所以安全,不管說了什麼,都不會有泄露的風險。
金似鴻喝完了藥,含著蜜棗,轉身去了床鋪的位置。
小姑娘則低著頭開始收拾碗筷,結果一抬眼,眼前多了只手,手上托著一個活靈活現,用稻草編制的小螞蚱。
小姑娘驚喜地啊了一下,黑眼睛瞪圓了。
金似鴻用兩根手指夾著螞蚱,在她眼前晃了晃,「喜歡嗎?」
兩根觸鬚搖擺,仰著腦袋,雄赳赳氣昂昂,像個螞蚱元帥。小姑娘咧開嘴笑起來,點了下頭。
金似鴻把螞蚱放到桌上,「你看,它還會跳哦。」說著,手抓著螞蚱,手臂一晃,就從桌上跳到了女孩的手裡,「哎?它跳到你身上了。」
女孩啊啊地笑起來。
金似鴻彎起眼睛,也微笑起來,「它好像很喜歡你的樣子,算了算了,那就送給你了。」
女孩珍惜地用手捧住螞蚱,一隻手抓著它的背,咻咻地在空中晃了幾下。
金似鴻看著她的樣子,滿意地想自己果然很會哄孩子玩,從前那幾招放到什麼時候都好使。
他站立了太久又說了不少話,有些吃力,往後退一步在椅子上坐下,給自己倒了碗水,狀似隨意地問,「你還是不知道你們師座什麼時候回來嗎?」
女孩轉過臉,手放下了,有些不安地點點頭,然後把螞蚱往身後一藏。
金似鴻好笑,「怕什麼,我又不會把東西搶回來。」
女孩低下頭,頂著亂蓬蓬的頭髮,一味地不吭聲。
金似鴻自顧自地說,「你放心,我也不是想做什麼,我現在這樣了,還能做什麼呢?我只是想打聽打聽他的情況。我在他這這麼久了,他也沒出現過,我有些擔心。」說著說著,聲音就輕柔下來,「只是可惜,他恨透我了。我有時候想,我做了這麼多,卻連我最在乎的人都不認同,我這些年倒像是白活了。從前是一個人,什麼都沒有,兜兜轉轉到頭來還是一個人,機關算盡,恩情負盡,竹籃打水一場空。」
話說著說著,金似鴻的神情就有些怔忡,微微苦笑一下,抬起茶杯掩蓋住了面上的情緒。
女孩也感知到了他的低落,只是不知道怎麼做,無意義地眨了眨眼,低下頭,手上還擺弄著那隻螞蚱。對她而言,一個新鮮玩具的魅力遠大於一個失敗者顛三倒四的瘋話。
「其實我很小的時候,被一個算命的瞎子算過命,他說我是野心勃勃,諸戰皆北,一事無成,孤星入命,孑然一身。我不信他的話,想要證明他是錯的,覺得沒有什麼東西是生來就註定的,事在人為,所以總是特別拼命,可人算不如天算。其實早知道鬥不過,索性不鬥了,他對我多好,安生點混吃等死也沒什麼不可以,何必要弄到現在的地步?」
金似鴻低低一嘆氣,女孩聽得難受,雖然不懂,可是難受。她把螞蚱往懷裡一揣,然後低著頭乒桌球乓地收拾了碗筷,逕自轉身飛快地離開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