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頁
2023-09-02 19:17:46 作者: 重山外
邊上走上前一個小兵,揪著那人肩上的衣服,把人像拉破布袋一樣拉出來了。斷掉的腿在地上拖著,斷骨處磕磕撞撞地滾著地上的小石子,留下一道蜿蜒血跡。
小兵把人拖到杜恆熙面前,重重往地上一扔。看人還沒有反應,又呵斥一聲,「醒醒,師座找你問話呢!」說著,習慣性地在肋骨處踢了兩腳,果然把人給踢醒了。
人在地上蜷縮起來,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呻吟。
在小兵要離開時,杜恆熙攔住他,「你為什麼要打他?」
那小兵抬起黑瘦的小臉,年齡實在很小,絕不超過14歲,鋼盔太大,一抬頭就掉了一半下來,他一吸鼻涕,「他殺了我哥哥。」側過頭,眼神如刀般能剜人一塊肉,「他把我哥哥活埋了。」
杜恆熙聽了,怔然一下,輕輕一點頭,就讓他歸隊了。
他走上前,那旅長似乎想攔他,「師座,小心點,不要太靠近了。」
杜恆熙側過臉,冷冷說,「他都這樣了,還能跳起來咬人一口嗎?」
旅長訕訕耷了臉,還是說,「他之前是咬下過人的耳朵的,這人頑強得很,難保不會故技重施。」
杜恆熙皺起眉,因為沒想到金似鴻會被折磨成這樣,心裡很煩亂,「你幫我去請軍醫過來,給他治傷。」
旅長不明就以地啊了一聲。
杜恆熙板了臉,對他怒斥道,「誰讓你自作主張的?我對他有其他安排,你把人弄成這樣,完全壞了我的事情!到時候司令怪罪下來,你我擔當得起嗎?」
旅長被他突然變臉嚇了一下,忙不迭的點頭去找軍醫了。
杜恆熙蹲下身,看著面前支離破碎的身體,似乎觸碰哪裡都不合適,良久,只是伸出手用大拇指擦去了金似鴻臉上糊住眼睛的血污。
眼睫在拇指觸碰時顫抖一下,那雙眼睛半睜,泄露出一線黑色的目光,卻又很快閉上了。
杜恆熙想他應該是看到自己了。
視線下移,看到皮肉上交疊著無數紅黑傷疤,衣服成了爛布,不止是皮開肉綻,下手太狠,每一道傷口幾乎是把人撕裂的打法,能看到白骨,杜恆熙看久了,眼眶刺痛,莫名有一種要作嘔的衝動。
他急忙站起身,退後一步,深呼吸一口氣,把擁堵上胸口的情緒硬生生壓下去。
背過身去,好像不看就可以當做沒發生。垂落的手緊攥成拳,大拇指的指甲扣進掌心的肉里,這樣的變故,實在是讓他心慌不已。
從營地里翻出抬傷病的擔架,把人挪上去,杜恆熙找了間營房,兩個士兵把人抬到了床上。又請了軍醫來治療。
那軍醫是個年輕人,剛從醫學院畢業就被拉來隨軍,因為看多了斷肢殘腿,開膛破肚,他對金似鴻這種程度的鞭傷和骨折,並不以為意。所有傷口都撒了藥粉然後用繃帶纏了起來,斷腿用木板固定,肋骨的傷稍微麻煩點,最後開了點消炎的藥,囑咐臥床休息,自己養好。有條件的話,可以送去縣城裡的醫院。
杜恆熙猶豫了下,因為金似鴻身份特殊,是敵軍,是戰俘,而且身份還不小,決不能大肆聲張。僅僅是給他治療,都能引來窸窸窣窣的議論。
金似鴻的名聲太惡,手上沾滿自己這方士兵的血,殺降的惡行就足以讓他死千萬次了。杜恆熙想救他,已經是逆勢而行。
杜恆熙垂著眼睛,看著在床上被繃帶纏遍全身的人,裹得硬挺挺,幾乎像一具死屍。
金似鴻如果沒有被折磨慘了,一定無法這樣老實地睡覺,他是個老實不住的人,皮得像小猴,好像手腳生了彈簧,心思日夜不停地轉,聰明,太聰明了,所以膨脹滋生出了無邊的野心。
醒的時候不斷跟他作對,昏迷後也成了一個不好處置的麻煩,自己卻又偏偏無法坐視不理。
杜恆熙有時候想想他的所作所為就覺得可恨,可再細想下去又變成了茫然。他躺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呼吸在頸邊蔓延,輕柔得像春天的風。說話的時候,有時候嫌他在身邊吵鬧,可沒有他又覺得寂寞,像一隻唱歌的百靈鳥。
杜恆熙走到床邊坐下,金似鴻已經被打理乾淨,露出了本來的樣子。
對著這樣一個昏迷的,什麼都聽不到的人,杜恆熙突然就覺得放鬆了一些,自在很多。離開天津後每一次他面對金似鴻,總是壓抑的,神經緊繃,處處提防,時時小心。
他靜靜看著,心中突然有許多話想說,只是一時無從梳理,像一團亂麻,亂糟糟地淤塞在心口,全是他們的往事。剪不斷,理還亂。他一回憶,竟有些頭疼,胸腔也像被壓住了,喘不上氣。
他張了張嘴,又低下頭,「知道你聽不見,我才能跟你說,平常的時候不行,你聽不進去,最後指不定又吵起來。我跟你說事實,你卻要跟我扯感情。感情這種事,本來就不能混為一談。」
他深呼吸一下,繼續說,「如果硬要掰著指頭算的話,我父親的事,你利用背叛了我一次,田笠僧的軍火上,我也利用欺騙過你一次。這就算是扯平了。追繳鴉*時,我殺了你的手下,你也屠殺了我的親信,讓我失去了很多看重的人。我後來落入吳新成的手裡……」杜恆熙頓了一下,「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的錯。你救了我,這件事我記得,我陪了你兩個月,是心甘情願的。」
「但你之前奉安朴山的命令殺我,虎頭坡一役中給了我兩槍,把我打成了殘廢,這些事都沒有算完,你不仁我不義,我並沒做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