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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2:16:07 作者: 袖側
女人見到鞋子,想起來他在電話里問過女兒現在穿多大的尺碼。當時聽起來似乎就是因為她的抱怨和嘮叨,他順口問的。現在她看到這鞋子,才知道他當時就放在了心上。
她連忙說:「我去端菜,你們洗手吧。」匆忙轉身。
可她轉身之前,廖遠就已經看到她紅了的眼眶。
廖遠也覺得有股酸意往鼻子裡、眼眶裡涌。他悄悄的掐自己的手心,硬忍了下來。
他小的時候,怨恨過她沒有給予他庇護。後來長大了,進入了社會,卻開始看清了她弱小的本質。
他愈是跟郭智在一起,愈是能明白她弱小的根本原因,在於她沒有任何的經濟能力。
她連她自己都養活不了。她在成年之前倚靠的是父母,成年之後倚靠的是丈夫。當丈夫變得不可倚靠時,她便惶然無助。後來有了新的丈夫,她對他言聽計從,更甚於前夫。
被拋棄的恐懼,她不想有第二次。
廖遠也曾怨恨過這姓曹的男人,以為是他禁止了她和他的來往。及至他後來慢慢看明白,這個和氣的男人其實並未做過那樣無情的要求,一切都只是她源於自己的恐懼自發的行為時,他卻對她怨恨不起來了。
因為她太弱小。
弱小到讓人無力。
他看到她的時候,唯有嘆息。
他再看自己,成年了,能掙錢了。他便覺得,是時候,該是他給她庇護的時候了。
他給她錢,給曹家人買禮物,跟曹家人處好關係……這些,是他能為她做的一切了。多少,能讓她的日子過得輕鬆些。
現在,她能體會到他的心意,他就覺得,這些都是值得的。
曹宇軒看了看羊絨衫的牌子,瞭了眼廖遠,沒吭聲。午飯時他們開了廖遠帶來的茅台,喝得很開心。
吃完飯告辭,曹宇軒送他出來。到了馬路邊,他說:「讓你破費了。」
廖遠說:「應該的。」
他心底就吁了口氣。
送禮就怕對方不識貨。他媽媽和曹宇軒的爸爸都是生在小縣城長在小縣城的人,除了偶爾旅遊,他們對大城市的生活,大城市的品牌並不了解。
廖遠看他們拿著羊絨衫往身上比劃時的樣子,就知道他們肯定以為這些羊絨衫跟本地賣的羊毛衫差不多檔次,三五百一件。
實際上,廖遠買的羊絨衫最便宜的是曹萌的那件,因為小,但也要一千多。另外三件,都在兩千以上。他媽媽那件是加厚的,要三千多塊。
他買的煙和酒也都很貴。全部加起來,要萬把塊錢。
可廖遠去郭家都能豁出去兩萬塊錢給郭家人買禮物,對這個生了他,需要他庇護的柔弱女人,更不可能吝嗇。
他本來想著,回頭要找個機會跟他媽媽挑明這些東西的價格。他花錢,本就是有目的的。這些錢,就得花的明白,讓收到的人知道才行。
要不然,就白花了。
曹宇軒現在在羊城上大學,顯然眼界已經比他父親和繼母開闊得多了。他倒是個識貨的人。
有他在,廖遠就無需再通過他媽媽的嘴去傳達這個金額和價值。這是他樂於見到的結果。
說起來,他在這邊花的錢,要比給他爸那邊花的多。那邊他只給他爸買了一件羊絨衫,其他的都是些糖果點心一類的。
女人摸著羊絨衫念叨了一句:「廖遠啊,下次給小瑞也帶一件吧,這質量可比咱們這裡好太多了。」她倒頗有自知之明,沒說給她也來一件。
但廖遠也沒接這個話茬。
縣城很小,從哪到哪都不遠。曹宇軒也沒事兒,就溜達著陪廖遠走。
他問:「你女朋友,真二十八啊?看起來可不像。顯年輕。」
廖遠有點意外:「你怎麼知道?」
「你上次來不是把微博告訴我了嗎,我關注你了。」曹宇軒笑。
在他們這個年紀的年輕男孩看來,能搞定一個美貌的成熟女人,實在是一件讓人咋舌的壯舉。他的性格其實不算外向,都忍不住八卦八卦。
廖遠有點哭笑不得:「二十八沒你想的那麼大。」
「那你也夠厲害的。」曹宇軒欽佩的說。
廖遠想起來囑咐他:「我的事兒還沒定下來,你先別跟我媽說。」
曹宇軒拍胸脯保證:「我是那麼嘴碎的人嗎?這種事,當然得你自己跟她說。」
他走了幾步,忽然覺得不對:「你們家不在這邊吧?」
廖遠說:「家裡擠,我住在湖光賓館。」
誰大過年的,不住家裡住賓館。家裡再擠,擠不下一個人嗎?
曹宇軒的腳步頓了頓,五味陳雜。
「行了,就到這兒吧,你回去吧。」廖遠說。
他準備走,曹宇軒卻叫了一聲:「廖遠!」
廖遠轉身看他。
「看你過的好像挺好的……」曹宇軒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道,「我就踏實了。」
廖遠注視了他一會兒,捶了他肩膀一拳。
曹宇軒生受了。
這兩個年輕男孩,既不是兄弟,也算不上朋友。卻因為廖遠的媽媽,而有了切不斷的聯繫。
小的時候,他們彼此討厭對方。一個覺得對方搶了自己的媽媽,另一個覺得對方是討厭的後媽的親生兒子。
每次廖遠去找他媽,曹宇軒都不會給他好臉色。廖遠也不愛搭理他。好在廖遠也不常去,他們一年也見不了幾回。
後來他們都慢慢長大。
廖遠的高一的時候,有一回去看他媽媽,他媽媽卻因為接到補課老師的電話說曹宇軒沒有按時去他那兒而慌張失措。
她想出去找,曹萌卻正在發高燒,她急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碰巧廖遠來了,他知道後,讓她先照顧妹妹,他跑著去找。
這縣城真的很小,他知道曹宇軒的學校,又問清補課老師的地址,心裡一思量,就直奔了地處這二者之間的一個遊戲廳。
果然從那裡把曹宇軒揪了出來。
那個時候他猛竄個,也已經開始跟著體育老師健身。比起弱雞似的曹宇軒,他就是條健壯的大漢,根本令他無法反抗。
曹宇軒又氣又急,就開口罵他。兩個人就吵起來。
吵急眼了,曹宇軒吼道:「你媽還活著!你懂個屁!我沒媽了你知道嗎!」
廖遠黑黢黢的眼睛盯了他很長時間,才說:「你媽死了,你還有我媽。我媽活著,我什麼都沒有。」
他扯開曹宇軒的校服,露出裡面的秋衣。雖不是全新的,卻洗得乾淨。
他扯開自己的校服給他看自己秋衣上的洞。
曹宇軒啞口無言。
其實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廖遠的親媽,他這後媽,真不算壞。她性子軟的要死,稍微對她吼兩句,她就哭。以至於後來他都不願意吼她了。
她也把他和他爸爸照顧的很好。家裡哪哪都收拾得挺好。
他其實就是從小被灌輸了「後媽都是壞蛋」的思想,才老覺得她討厭。連帶著,對這後媽的親生兒子,既覺得他討厭,又嫉妒他還有媽。
直到那一次,他才意識到,既有親媽也有後媽的廖遠,原來過得遠遠不如他。
他後來甚至有了一種,搶了人家親媽的愧疚感。
那天,他和廖遠坐在馬路邊上,從兜里摸出了一根不知道從哪個男生那裡討來的煙。兩個人分享了一根香菸,都不太會抽,嗆個半死,還都強忍著。
一起滄桑了一把。
他們見面的次數一直不多,但後來再見面,兩個人彼此就客客氣氣,態度友好了。
曹宇軒在家裡,對他這後媽,也和氣了起來。以至於他爸爸很欣慰的覺得,兒子終於長大了,不叛逆了。
後來廖遠高中畢業被親爹後媽關在門外,不得不北上帝都去討生活的事,曹宇軒也聽說了。
他後媽在家裡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完了依然給他們父子準備可口的熱湯熱飯。
曹宇軒就頗有些食不下咽。瞧著這成天繫著圍裙的賢惠女人,他對廖遠的愧疚感就愈深了。
他這點複雜的小情緒,別人大概都理解不了。
偏偏廖遠就能明白。
他捶了曹宇軒一拳,曹宇軒就長長的吁了口氣,也回了他一拳。
兩個年輕人相視笑笑,道別而去。
空著手,廖遠連摩的都沒招,直接就走回賓館去了,正好消消食。回去歇了一小覺,定了鬧鐘起來,洗漱了一下,又拎著東西出門了。
他一個人坐火車能帶的東西畢竟有限,大頭都是給他媽媽那裡了。他在路上找個水果店,又買了些水果,湊了數,去看了當初收留他的那個同學。
廖遠這個人啊,就是誰對他好,哪怕一點好,他也不會忘。
更何況當初,全虧這同學收留他,全虧了他父母給他指了條路,他才走到今天。
半路他爸給他打電話,問他回來不回來吃晚飯。廖遠想了想,告訴他,這兩天他全都不在家吃飯。
廖成軍嘟囔了兩句,埋怨他過年回來了卻不著家。嘴裡這樣抱怨著,卻也沒強留他。到底廖遠這樣跟他們保持距離,他其實心底也覺得挺好。既沒了內疚感,也感到輕鬆。
大家都好,就是最好。
對廖成軍的這種態度,廖遠洞若觀火。
他和郭智在一起後,漸漸擺脫了對家裡那些特殊的情結,又感受到諸如郭智、林博這些人心志的堅定和強大。他慢慢的就看明白了。
他的生父和生母,怨不得他們兩個人當初能結為夫妻。正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兩個人,本質上其實完全一樣。
在他們兩個人中間,廖成軍比前妻略強勢一些。所以廖遠的媽媽一直都聽他的話。但是當廖成軍遇到後來的妻子----這個潑辣霸道的年輕女人之後,他的本質在對比之下,就暴露無遺了。
他並非絕情絕性,但在強勢妻子的高壓之下,卻選擇對廖遠無視。
只因為這樣,他能過得更輕鬆一些。
因為他就和他的前妻一樣,其實都是軟弱,沒有擔當的人。
廖遠坐在摩的上,掛了電話。望著並不寬闊的馬路出神。
他其實很怕自己會成為如他生父生母那樣的人。他意識到他過去的頹廢,就是一種軟弱的表現。他擔不起自己的人生,內心軟弱,才會頹廢。
他後來跟郭智在一起,就強烈的感受到了郭智跟自己的不同。不只是郭智,還有林博,顧清夏這些人……他們,都很強。這種強不僅僅是工作能力、賺錢能力的強。而是他們的內心就很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