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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57:36 作者: 咬春餅
唐其琛這臥室更簡單,除了床和一張中型書櫃便再無累贅。溫以寧從書架上隨手找了一本書看。五個多月的雙胎肚子跟一般的單胎也沒太大差別,套了件唐其琛的外套一遮,人還是纖細偏瘦的。
唐其琛講完電話,穿好衣服走過來,往床上一躺,然後枕在她腿間問,「他們還會動麼?我可以再跟他們說說話。」
溫以寧笑了,「他們懶的,真的很少動。」
「看來隨你。」唐其琛把臉偏向她腹部,伸手輕輕摸了摸。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左半臉上還有微紅的印痕,景安陽那一耳光打的再輕也收不住勁。溫以寧心裡泛起澀,下意識的碰了碰他的臉,小聲問:「還疼麼?」
唐其琛握住她手腕往下挪,按在自己心口揉了揉,帶著笑,「沒這裡疼。」
好一會之後,溫以寧說:「你起來。」
唐其琛照做,「嗯?」
剛直起腰,溫以寧就撞進了他懷裡,聲音隱約變了調,「老闆,抱抱。」
唐其琛愣了下,很快允准,沉聲說:「好,抱抱。」
兩個人靜靜依偎。
溫以寧聞著他衣服上清爽淡雅的沐浴香,連呼吸都平穩的多。壓在她心頭的鏽跡鐵板開始隱隱鬆動,底下藏著的嗔怨愛憎破殼探頭,慢慢有了傾訴的欲望。她的眼睛盯著前方的某一處,虛虛緲緲兀自出神。她說:「我媽年輕時候,對我爸爸是一見鍾情,其實我爸長得也不是很帥,但她一眼相中,不管不顧的賠上自己半輩子。我爸沒錢,仗著一副還過得去的皮囊,也就稀里糊塗的把我媽騙上了道。我記得小時候他們經常打架,可凶了。我媽看著瘦弱,但打起人來不要命,那麼長的刀。」溫以寧伸手比劃出一截長度,「衝過來就朝我爸脖子上砍。你猜我爸怎麼對付?他嚇死了,直接把旁邊的我給舉了起來攔在前面。那刀刃割了我左邊的羊角辮,差一點點就被削了頭。」
唐其琛手心一顫,堪堪穩住,然後撫了撫她的頭頂心,一下一下的。
溫以寧的語氣越發坦然,字字句句都很平靜,「後來他們每回吵架,我都本能反應的先將妹妹藏起來。我到初中的時候成績都很不好,後來有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我發誓我要離開這個環境,我不想一輩子毀滅在這兒。高中三年,我就是這麼苦讀出來的。我大二那年吧,我爸爸工傷事故,死在了水電站,高壓漏電引起的火災,他被抬出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黑炭。單位賠了點錢,但我媽對我一直不怎麼捨得,她喜歡打牌,開始賭博,整晚整晚的麻將聲。我跟她的關係從小就不好,我是恨過她的。」
溫以寧說到這,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停頓,唐其琛也不開口,耐心的守著,等著,掌心時不時的撫摸她冰涼的手背。
「我恨她的莽撞,恨她的粗魯,恨她的市儈,恨她的遊手好閒,我看不上她賭博掙的錢,我也唾棄她那些牌友,我不想回那個家,我不喜歡家裡餿掉的空氣。所以我在暑假寒假拼命打工賺錢,我不是勤快,我只是執拗的想證明給她看,沒有她,我能活得更好。」
溫以寧的哭音漸漸起了勢,但她眼睛裡是乾燥的,沒有一點濕潤的跡象。她以為她忘記了那些年月,她最排斥的人和事,到頭來,其實早就深深在她的生命里烙下了印。她的腦海像是在播放一部陳年老電影,缺失的,破碎的,殘忍的,不忍碰觸的,一幀一幀的畫面從血肉筋骨里挑了出來,那是她成長之途上腐壞的爛肉。
「我妹妹,我妹妹……」溫以寧的聲音哽咽的說不出話,喉嚨被灌了鉛一樣,一點透氣的縫兒都沒有。繃了好久,她才能把字說完整,「我妹妹有抑鬱症,治了半年才勉強回學校繼續上學,但她被一個男生騙了,他騙她談戀愛,又把她甩了。我妹妹受不得刺激才從水塔上跳了下來。二十多米高,人就死在我腳邊,腦漿沾著血,一團團的還在跳動,眼睛都沒閉上。」
溫以寧又陷入了噩夢一般,整個人開始發抖。唐其琛一把抱住她,親著她的眼和臉,讓她感受自己的存在,沉聲安慰:「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念兒。」
赤子之心,熱忱又滾燙,溫以寧在他懷裡,情緒奇異的平復。
「她自殺後,我看到了她的日記本,把她和那個男生的戀愛相處都記錄了下來,我拿著日記去給警察,但警察說這並不能證明什麼。胡說!我妹妹的死亡都是那人造成的,他憑什麼逍遙法外,不承擔法律的審判!」說及此,溫以寧仍然帶著恨憎與不甘,「我只知道男生是上海人,爸爸開廣告公司,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唐其琛恍然領悟,她突然的跨行跨業,她的摒棄過往,她的從頭再來,她在受到上司百般騷擾刁難卻依然堅持不走,還有在北京,她莫名其妙出的那場車禍。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這份執拗和堅持,竟讓她如此執迷。唐其琛內心撼動,久久無言之下,是前所未有的無力與心疼。
溫以寧一個勁的傾訴,生命卻是一張怎麼梳都梳不順的巨網。她說家事,說父親,說童年,說帶給過她溫暖的小亮老師,說自己的憤怒以及力不從心。她像一隻無頭蒼蠅四處亂撞,四面八方都是銅牆鐵壁,撞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