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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57:36 作者: 咬春餅
然後在批覆意見那一欄,寫了同意二字,並簽上自己的姓名。
「琛」字的最後那一筆,力透紙背,仿佛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銅版紙都被劃破一道裂口。
唐其琛扔下筆,一手捂著胃,背脊往右邊傾斜,他拉開抽屜,整條胳膊都在發顫。柯禮頓時心驚:「唐總!」
唐其琛手指一直在抖,一個白色藥瓶拽在掌心。柯禮看到那個瓶子後,寒氣從腳底升騰至天靈蓋。
這不是老陳給他配的藥。
雖然也是白色瓶身,但沒這個大。
柯禮知道這個關頭勸不住人,他心裡一陣寒,根本不敢往深處想。
唐其琛低聲說:「你出去,這一個小時不安排工作,我休息一會兒。」
柯禮除了服從,眼下也說不上什麼有作用的話。唐其琛這是傷心了,不想把脆弱的那一面示人。這些年他多內斂克制的一個人啊,什麼商業難題都能有條不亂的解決,看著風輕雲淡,其實勝券在握。但此刻,連柯禮都不忍心了。
唐其琛一生之中的軟肋,全都交待在這兒了。
春節放假前的最後一周,財務核發獎金全部到位,除去薪酬方案內的分配原則,每位亞匯主管級別以下的普通員工,均額外得到了五千元的董事嘉獎。個個喜不自勝,只盼來年再接再厲。
這種鼓勵制度行之有效,唐其琛向來是愛才惜才的領導。今年亞匯旗下各子公司的年會,他一個都沒有參加,只出席了上海總部的年會,做個簡短發言便離席。
除夕夜前三天的高管層聚餐上,陳颯席間跟他提過一句,「以寧的私人物品都讓瑤瑤打包給她寄回了老家,估計年前人是不會回上海了。我打聽過,她租的那個房子三月份到期,不知道還會不會過來續租。」
陳颯的本意,還是安撫的那一層面,告訴他,現在雖然不來,但年後還是會過來的。可話一出口,就覺得適得其反了。
唐其琛的表情一剎落寞,這種安慰對他來說並不是強心針,因為他似乎早已看透,當初說好的「暫時分開」,怕是遙遙無期的空頭支票。
一個人要走,不是突然發生,而是鈍刀割肉,一點一點的抽離出你的生活,斬斷彼此之間的任何一絲溫情的希望。
次日,公司開始放假。陳颯帶著陳子渝去美國夏威夷。柯禮的母親一直有呼吸道的疾病,今年上海的冬天陰寒濕冷,看天氣預報,春節期間也是連日低溫雨雪。柯禮在深圳和三亞都有房產,索性一家人都去三亞過春節。唐其琛早早的知會了老余,讓他好好過年,期間不需要用車。
一切安置妥當,又是一歲年月到了頭。
唐家重規矩,唐其琛作為長子長孫,過年一定是要在家不讓外出的。唐氏故土在香港,很多禮儀從老祖宗起就一直這麼傳下來。家裡吃年夜飯的時辰年年不盡相同,都是由法堂大師算過的。唐家順風順水幾十年,不說迷信,但老爺子對這些太有講究。
今年的年夜飯安排在中午,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唯獨少了唐耀。聽說是回美國辦事,唐老爺子也沒細談。唐家的旁支小輩還是很多的,什麼行業都有涉足,氣氛是真熱鬧,但都不太敢跟唐其琛鬧騰。
氣氛濃時,一個膽兒大的堂妹說了句大伙兒的心聲:「其琛哥哥什麼時候領個嫂嫂回來呀!」
唐其琛笑得溫淡,「你紅包備好了沒有?」
妹妹把頭直點,「好了好了,只要有嫂嫂,我一定給個最大的!」
既然唐其琛願意接這一茬話題,那一定是有跡象的。大家都自覺安靜了些,期盼著他給點明示。
但唐其琛只淡淡說了句:「收著吧。」
美夢一場空,醒來卻不見了夢裡的人。
當時坐在他身旁的景安陽,看了兒子許久,然後默著一張臉,抿了一口紅酒。
除夕夜的晚上,唐其琛要出門。
傅西平在老地方支了個局,他們兄弟圈子年尾都有這麼一個聚會。這事景安陽是知道的,每年他都會在零點前回來。今年景安陽卻沒了底。這幾個月,他們母子關係一直就這麼不慍不火,唐其琛脾氣好,對長輩不說一句重話,也閉口不談那些不愉快的事。該回家的時候,從不藉口推辭,該盡的禮數,從來都是周到的。
景安陽不想承認,但她看得出來,兒子跟她是隔著距離了。
唐其琛拎著車鑰匙,換鞋的時候,景安陽過來門口,「讓家裡司機開車。」
「不了。」唐其琛換好鞋,披上大衣,拉開門踏入了寒風中。
年三十兒的上海路路通暢,路過育才中學的時候,竟然下起了雪。
雪片靜靜貼在路虎的擋風玻璃上,一片化了,另一片又吻了過來。唐其琛停好車,下車的時候駐足抬頭看了看天,夜空並不全黑,帶著一抹深邃的藏藍,像是誰的眼睛在凝望人間。
包廂里,傅西平他們早玩開了。最騷的那幾個都回來了,快奔四的男人跟頑童一樣折騰,簡直沒眼看。傅西平讓他來打牌,沖那邊喊了一嗓:「誰他媽穿著白色內褲啊,娘們兮兮的我草。」
大過年的不忌嘴,也就傅西平身上有點匪氣。
唐其琛坐下後,順了他手邊的一根煙咬在嘴裡,火柴一亮,低頭吸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