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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54:04 作者: 九把刀
我滿臉通紅,原來阿不思早看出來我喜歡澤於。
「看咖啡很容易,看一個人卻不簡單。」
老闆娘停止呼吸、小心翼翼將一塊餅乾用糖霜黏在薑餅屋的煙囪旁。
我嘟著嘴,真是兩個沒有想像力的女人。
一杯咖啡跟一個人之間當然有些關係。
每一種咖啡豆都源自世界南北回歸線的生長地,但各地方所生產的豆子當然都不盡相同;我調查過,肯亞所種的咖啡豆是非洲鄰國、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咖啡產國衣索比亞傳入,目前常見的肯亞豆有波旁種、肯特種、提比加、盧里十一號四個品種,肯亞的地形複雜多變,有沙漠、草原、峽谷及高原,咖啡產區位於其中部與東部海拔一千到兩千五百公尺之間。
多麼遙遠的國度,那陌生的風卻將咖啡香帶進我們這間小小的店裡。
澤於特別喜歡喝肯亞咖啡,在某種層次上正象徵著他與遙遠的肯亞、某處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地方、甚至是某顆咖啡樹發生了關係。這種關係既有萬里遙遠卻又近如杯口,肯亞正與澤於內心的某個質素正聯繫著什麼。
「或彼此相互反映著什麼。」我解釋完以上的長篇大論。
「你將來填志願的時候,應該考慮一下哲學系。」老闆娘發笑。
我不置可否,這種事能不能理解是很講天分的。
叮咚。
門打開,又關上。
阿不思的眼睛睜大然後迅速縮小,表情在剛剛那瞬間似乎變了一下。
我擦著湯匙跟叉子,抬起頭來。
門口邊站著三個男生,裡面有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那臉孔有些不知所措,一隻腳正想踏出店,另一隻腳卻僵在原地。
「阿拓?」我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阿拓頭低低的,似是很不容易下定決心般,跟著兩個同伴走進店裡。
那兩個同伴好像不是直排輪社,我在今天下午的體育課沒看過他們。
「真巧,剛剛進來的三個男生我認識一個,就是那個頭髮有些亂、眼睛尖尖、皮膚有點黑的那個。」我說,等著他們到櫃檯點東西。
阿拓三人坐在店左側的軟沙發上,亂點王的後面。
「是嗎?」阿不思的語氣還是很平淡。
「那個男的也算是個傳奇人物,因為——」我說到一半及時打住,因為我發現我正在笑。但阿拓的臉依舊還是垂得很低、很低很低。
不知怎地,我的心揪了一下。
阿拓是因為見了我、認出我是今天下午那群女學生中的一個,所以無奈地發窘嗎?一定是這樣,他一定認為我現在的腦中正轉著「這個笨蛋的女友被拉子追走」這件經典糗事,所以心裡正自難堪。
「因為什麼?」阿不思問,看著老闆娘面前的薑餅屋。
「沒事。」我自責地說:「我差點成為我最討厭、不善良不體貼的人。」
非常用力捏了自己的臉頰一下以示懲罰。
然後我想起了,今天對自己的承諾。我深呼吸。
每次我有重大決定時,我都會深呼吸補充氧氣與勇氣。
阿拓慢慢站了起來,撥撥頭髮。依稀在雜亂的瀏海後面神色很黯淡。
看樣子我剛剛實在不該認出他來的,當時我的眼神一定很傷人。
他走了過來,我卻慚愧地不敢正視他,胸口裡的氣一股腦全泄了。
「先生,請問要點什麼?」我感到很自責很想伸出手掌讓阿拓打手心泄恨。
「兩杯焦糖瑪奇朵中杯,一杯奇異果汁,兩個水果鬆餅,一個九寸的海鮮比薩。」阿拓的聲音有些乾澀。
我的情緒突然有些反彈。
你們不是三個朋友一起進來的嗎,為何偏偏是你來點東西,臉色又這麼難看,讓我困窘得快要窒息。
「好,請等十分鐘。」
我收下錢,打開收銀機。還是不敢看著他。
阿拓接過了我找的零錢。然後一動也不動,沒有回去座位的意思,就這麼站在櫃檯前。存心用低氣壓讓我愧疚到死嗎?
好吧,既然我許下心愿,就一定要完成。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抬起頭,看著臉已撇向一旁的阿拓。
「對不起,今天在——」我的聲音卻越來越細,不是因為勇氣再度崩瀉。
而是因為我發覺阿拓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他的眼睛看著我身旁,阿不思。
阿不思也看著阿拓,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平靜情緒。
這份平靜迥異於阿不思慣常的冷淡。
這份平靜是早已準備好,好像等待適當時機拿出來應對的那種平靜。
「彎彎她——她過得怎麼樣?」阿拓開口。
語氣懇切到連陌生的我,一聽就動容。
「彎彎她很好。」阿不思微微點頭。
阿拓的臉上浮出一點笑容。
那一點點笑容仿佛烏雲密布的天空,靜靜綻露出一道澄澄的藍光。
「謝謝你。」阿拓的上身微微前傾,居然是在鞠躬道謝。
阿不思推推紅色膠框眼鏡,少見的回禮。
然後阿拓轉身。
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剛剛是怎麼一回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阿不思的聲音很輕,不若平常的她:「他是個可悲的傳奇吧?也許他的不幸,還得算上我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