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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47:56 作者: 蔣牧童
誰都不知道她的女兒去了哪裡,孟清北並不是她的孩子。
臨走時,孟仲欽給了她一張卡,裡面有十萬。原本她是不要的,最後孟仲欽再三塞給她。原以為她收下了,可言喻回北京收拾自己行李的時候,在包里找到了那張卡。
這一次,再見到她,老了不少。
她身上穿著一件洗地有些發白的衣裳,腳上是一雙平底黑皮鞋,頭髮已經有些發白了,連臉上的皺紋都添了不少。
秘書領著她過來的時候,成母茫然地看著他們,隨後把視線落在了言喻的身上。
「你哥哥怎麼了,」成母說話,帶著濃濃的鄉音。
可一開口還是叫言喻紅了眼眶,她死死地攥著自己衣裳的下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不敢告訴媽媽,哥哥是為了救她,才出車禍的。
她也不敢告訴她,他的腿很可能保不住了。
「果果,」成母又喊了她一聲。
她不知道她現在叫言喻,在她的心目中,她還是果果。
就在此刻,突然手術室里有人走了出來,他徑直走到孟仲欽的面前,無奈道:「腿是真的沒辦法保住了,需要做截肢手術,家屬到了嗎?」
這是主刀醫生,孟仲欽動用了私人關係請他來,就是希望能保住成實的腿。
成母愣住,她聽得懂普通話,可是她聽不懂先生說的話。
當醫生拿了手術書讓成母簽字的時,她茫然地看著醫生問:「先生,我兒子的腿真的不行了?」
一個半頭白髮的母親,一臉無助又茫然地看著對方。
即便是見慣了生死的醫生,都有些不忍。
誰都不知道,這個千里迢迢從遠方趕來見她兒子的母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兒子簽截肢的手術書。
醫生拿著手術書離開之後,整個走廊陷入了死一般地寂靜。
孟仲欽知道這件事始終要有個交代,便把事情的過程告訴了成母。肇事的司機已經被抓住了,不僅是成實,還有兩個傷患。
可他還沒說完,一直站在那裡的成母,突然走到站在宋婉身邊的言喻跟前,揚手就是一耳光。
這一耳光,打地言喻往旁邊一歪,她已經一天多沒吃任何東西了。
「都是因為你,你哥才會這樣的,我前世到底做了孽……」成母哭著喊道。
當她又要打的時候,宋婉擋在了言喻的面前。她沒攔著成母,而是硬生生地受了這一巴掌。
她滿臉淚水地看向失控的成母,哀聲道:「求求你,別打我的女兒。」
「言言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宋婉哭著求道。
孟仲欽上前扶著她,他們誰都沒伸手攔一下。
他們都是為人父母,能理解此刻一個母親絕望的心情。
「我們會對成實負責一輩子的,如果他真的截肢了,我們孟家會護著他一輩子,所以求求你,求求你別怪言言,」宋婉不知道應該怎麼求她,可她知道,如果把這件事都怪在言喻的身上,這孩子會沒活路的。
成母此刻扯著自己的衣裳,痛苦地只能捶自己的胸口,她拼命地打著自己。
恨不得此刻躺在裡面的是她才好。
在聽到宋婉這句話後,她滿眼痛苦:「我們成實,以後是要當醫生,要當醫生的啊。」
說完這句話,她撲通一下地坐在地上。
孟仲欽想上前扶她,也被她一把推開了。
她哭地太絕望了,一輩子的期望,拼命咬牙供養出來的兒子。丈夫死後,即便是再難,她也沒想著要改嫁,因為有兩個孩子啊。
當時有人見言喻長得好看,又見她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就說讓她把言喻乾脆送人了。
她咬牙忍著啊,因為都是她的孩子啊。
可誰知她拼命養著的女兒,根本不是她的孩子。而她眼看著就要熬到頭,看著兒子有出息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哭累了,坐在地上。
「當年要不是你生病要吃蘋果,成實爸爸也不會一大清早趕集,在山路上出事,」她像是囈語一樣,可是卻聽的對面孟仲欽和宋婉都臉色大變。
他們只知道成父早逝,卻不知道是這個原因。
宋婉捂著嘴,幾乎想要給她跪下。
而一直沒說話的言喻,茫然地抬起頭。她半邊臉都腫了起來,雪白的皮膚上手指印那麼清晰,眼底明明都是血絲,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如果可以,她願意現在就去死。
言喻被趕走了,因為成母看見她太過激動。宋婉只能將她帶回家,而孟仲欽依舊留在醫院裡。
宋婉陪著她,連眼睛都不敢閉。
可她很卻很乖,乖地叫所有人都害怕。
她沒再提出去醫院看成實,她按時吃飯,整日整日地睡覺。學校那邊,孟仲欽乾脆讓人給她請了長假,學校也知道她的情況,同意她下學期開學時再期末考。
當時蔣靜成正在忙著畢業分配的事情,要去新的部隊,集訓一個月。
宋婉想打電話讓他回來,最起碼讓他陪陪言喻,陪著她熬過這一段。
孟仲欽卻阻止了她。
那天晚上,往這一個月里的普通夜晚一樣,宋婉離開言喻的房間。孟仲欽正在打電話,她進門的時候,他掛了電話,低聲說:「言言睡了?」
「嗯,」宋婉點頭。
兩人相顧無言,還是孟仲欽拍拍她的肩膀,輕聲說:「早點睡,我們堅持住,言言才能堅持住。」
成實的事情,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都不好過。
宋婉點頭,兩人關燈在床上休息。可不知道為什麼,宋婉突然起身。孟仲欽被她的動作驚醒,還沒說話,就見她已經赤腳下床,匆匆走了出去。
當她再也打不開言喻房間門的時候,宋婉的心,沉了下去。
她淒聲尖叫,孟仲欽隨後沖了出來,踹開了言喻的房門。
窗台打開,晚風灌進來,踹門的聲音驚動了坐在窗口的人。言喻穿著睡衣,安靜地坐在那裡,長髮披肩,溫柔的風吹拂著她的髮絲,美地真像一幅畫。
「言言,」宋婉見她坐在那裡,腿軟地幾乎當場要跪在地上。
孟仲欽臉色鐵青,呵道:「言喻。」
言喻坐在窗上,看著天際那一輪圓月,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月圓了,可人卻散了……她把頭埋進膝蓋里,像是鴕鳥,好像要永恆地保留著這個姿勢。
言喻的聲音很輕,仿佛風一吹就能散開,她說:「對不起,我好像真的熬不下去了。」
雖然她每天都躺在床上,可一閉上眼睛,都是那副畫面,是成實哥哥滿身血躺在那裡,她拼命地想要熬下去,想小成哥哥,想著成實哥哥,想著父母,想著身邊所有的人。
可是不行,真的不行了。
孟仲欽看著她,表情沉重:「言喻,爸爸知道,這很難。就算是到了爸爸這個年紀,如果遭遇你現在的事情,也會很難。可死真的能一了百了嗎?你死了,爸爸媽媽會痛苦,就連成實和成家媽媽也會痛苦的。成實是用命救了你啊。」
言喻捂著臉,她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她拼命地熬著,想要熬過一天是一天。
孟仲欽往前走,直到快走近窗口,才站定看著她說: 「言喻,你還記不記得媽媽在醫院說的話。如果成實真的截肢了,我們孟家可以照顧他一生。爸爸可以幫你照顧他一輩子,可是這件事更應該你去做,只有你自己變強了,才能照顧你任何想要照顧的人。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會遇到岔路口,不要輕易就認輸。」
「要勇敢去面對。」
說完,他伸出手,許久後,言喻將自己的遞給他,緊緊地握住。
第二天,言喻接到了蔣靜成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他聲音有點兒沙啞,還有些得意:「昨晚我們營房後面老鄉的大棚著火了,消防都沒我們去的快,奮戰了一夜。」
她的小成哥哥,那樣的灑脫又飛揚。
可她呢,差點兒去尋死,這樣的自己 ,究竟有什麼資格。
言喻走了,離開替她遮風擋雨的家,離開了那個心心念念要娶她的少年。
「走吧,」成實下車後,繞過車頭,替她離開車門,彎腰說道。
言喻還在猶豫,成實已經伸手過來拉著她。當他牽著她的手進了電梯時,言喻的心噗通噗通地拼命在跳。
一直到成實敲門,裡面的人開門。
當成母看見站在門口的言喻時,呆呆地看著她,直到成實喊了一聲:「媽。」
「回來了,」成母點頭,隨後撇過頭,像是忍耐著。
成實拉著言喻進門,笑道:「您給果果找雙新拖鞋吧。」
他的口氣尋常,就像言喻只是在外面玩了一圈,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