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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44:57 作者: 素光同
    陸明遠習慣在說話時與人對視。他稍稍偏過臉,盯住了江修齊,眼角餘光瞥到一寸深灰色衣角----那個顏色,正是陸沉的衣服。

    原來,陸沉站在沙發的後面。

    沙發之後,又是另一個會客廳,各種談話聲不絕於耳。

    思及陸沉方才的警告,還有已經出院的蘇展,數不清的紛亂雜緒,傾覆了沙龍會上的藝術氣息。陸明遠忍不住設想,他這裡拿出什麼籌碼,才能讓陸沉完全相信他?

    幾秒鐘後,陸明遠道:「我戴了婚戒。」

    江修齊一瞧,果不其然,陸明遠的無名指上,有一枚低調的戒指。他細細觀摩,忽而一笑:「戒指上有拼音,xiaoqiao,你小子行啊,媳婦的名字隨身攜帶。」

    陸明遠繼續道:「小喬懷孕了,B超上說,是一對雙胞胎。他們家找人算過,應該是龍鳳胎,名字已經定好,男孩叫陸其琛,女孩叫陸潯美,從《詩經》里節選的詞語。原句是『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另一句是『自牧歸荑,潯美且異』。」

    此話一出,不止江修齊,連他們身後的陸沉也僵住。

    陸沉隱隱有些相信。因為僅憑陸明遠的文盲水平,不可能突然編出兩個源於《詩經》的名字,再者,陸明遠沒必要對著江修齊撒謊,江修齊是他的表哥兼經紀人,在這位兄長面前,陸明遠理當坦誠。

    是了,他一見到陸沉,都沒有說實話。

    而江修齊剛問了一句情況,陸明遠便主動談起了蘇喬。

    此外,陸沉還有一個弟弟,當年結婚後,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弟弟定居在國外,與陸沉聯繫漸失,但從遺傳角度考慮,倘若家族中有雙胞胎基因,將會大幅度提高下一代的雙胞胎比率。而這件事,陸沉從未透露過。

    陸明遠不知道自己撞上了巧合。

    他的肩膀被父親扶住,那人與他說:「你們要萬事小心。」頓了頓,又問:「幾個月了?」

    「兩個月,」陸明遠假模假式地撒謊,「並不明顯。」

    陸沉沒應。

    他的手拿起又落下,他分明是來做正事的,兩位收藏家正在等他。但或許是因為,他亦不再有完整的家庭,而人一旦上了年紀,心裡服老,多少都會生出感懷。他健康時,常幻想一夜暴富,總也掙不夠金山銀山,總要臣服於權勢地位。而當他得償所願,他已不再瀟灑年輕,妻離子散,奔波於世界各地。

    貪心是七罪宗之一。永不滿足你得到的,永在介懷你失去的,時日漸長,一眨眼便到了今天。

    陸沉緩聲道:「你媽當年有你時,也不明顯。五六個月了,看不出肚子,我們都誇你懂事。」

    陸明遠應了兩句,轉回他最關心的問題:「你在郵件里提到的東西是什麼?蘇展出院了,小喬的處境更艱難,她父親的公司已經和宏升合併,她現在走,等於一無所有。」

    陸沉嗤笑:「蘇展是他們家最麻煩的人。」

    他後退一步,雙手負後,找到了兩位收藏家。

    陸明遠看著他走遠,卻沒有出聲阻攔。他知道,這時候面對陸沉,只能用懷柔政策,倘若步步緊逼,只會讓局勢愈加僵持。

    一旁的江修齊拉了拉陸明遠的袖子:「這位先生是誰?你的老朋友?」

    對了,江修齊不了解陸沉。他從沒和陸沉見過面,更不知道對方什麼來頭。

    陸明遠諱莫如深道:「他是我家的一個親戚。」

    江修齊皺緊了眉毛:「我也是你家的一個親戚。」

    陸明遠一時忘記了這一點,他緊跟著補充道:「你最好不要認識他。」----作為一個經紀人,江修齊手上有多少資源?要是被捲入走私糾紛,那便是自己害了他,陸明遠作如是想。

    時間飛逝,陸明遠度秒如年。等陸沉從裡屋出來,暮色早已渲染了天空。

    歐洲的夏天夜晚來得很遲,夕陽捨不得收盡餘光。回去的路上,雲朵就浸潤在晚霞里,整個天空半明半暗。

    陸明遠無心賞景,再一次問道:「你想給我什麼東西?」

    陸沉搭著公文包,泰然自若道:「先開始,我想把財產分你一半。宏升快要亂套,我和幾位老朋友商量好,要從帳上拿點東西……蘇澈那孩子,精力不足,坐不穩財務,還對總裁有意見,被人蒙了好幾次。」

    陸明遠當場拒絕道:「你的錢,我不會要。」

    靜默半秒,他又在後面跟了一句:「我的兒子和女兒也不會要。」

    陸沉低笑:「現在我改主意了。蘇喬害怕被蘇展奪權,原因有兩個,第一,她……」

    陸明遠接話:「第一,岳父被人誆騙,簽下了一份合同。第二,蘇展的人脈比她廣,他上位後,蘇展的父親會放心。」

    晚風透過車窗,吹得他頭髮微亂。街燈流映,落日垂暮,他的眼眸深處多了些從前見不到的東西。時隔多久呢?也就兩年吧,認識蘇喬的這兩年。

    陸沉點了一支雪茄,任那菸灰飄散在車內。

    這一次,陸明遠沒再管他。

    陸沉道:「蘇展上位,他爸不可能放心。蘇景山在世時,蘇展和他爺爺的關係,也比和他爸的關係好。至於為什麼?你得問問他爸爸,當年他爸在外面,養了不少情人,其中一個最得寵,死得最快。」

    陸明遠試探性地詢問:「那個人,是蘇澈的母親?」

    話音未落,陸沉已抬起頭來。他用牙齒咬著雪茄,「嘶」了一聲,笑道:「誰告訴你的?蘇喬?」這一句疑問像是從牙縫中蹦出,他還無可奈何地評價道:「他們蘇家沒有一個人重感情,從老到小,利益至上。」

    陸明遠道:「他們做了什麼,拋妻棄子?」

    陸沉啞口無言。

    陸明遠自顧自地分析:「蘇澈的母親死於非命,是不是被他父親殺了?還有蘇景山的車禍……」

    談論這些無濟於事,陸明遠忽而一頓,繞回最初的話題:「走私的罪責,在岳父的身上,蘇展要是威脅小喬,她沒辦法解決。」

    話里話外,總是離不開蘇喬。這也難怪,他快要做父親了----陸沉心道。

    但他一時也想不出方法。倘若要他犧牲自己,成全蘇喬,那是絕無可能,但他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扳倒蘇展雖然困難,卻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陸沉正在思考,陸明遠又問了一句:「你身邊有沒有哪個人,參與走私,甘願自首?他主動背負公司的問題,承認栽贓嫁禍蘇喬的父親……」

    陸沉有一肚子彎彎腸子,而陸明遠的想法很直接。他簡單地認為,罪魁禍首理當伏法,既然查不到,那他們就應該自己跳出來。

    過了好半晌,他的父親才說:「你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顯然誤會了陸明遠的意思。

    父親笑道:「你還記得周揚嗎?他死了,我做好各項證據,讓他去背責任吧。不過這件事一出,我的生意不能繼續做了,我在瑞士小鎮上買了一套房子,將來就在那兒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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