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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44:57 作者: 素光同
    「他從酒櫃裡拿了一瓶葡萄酒,喝了幾口,人就醉了,」陳雅解釋道,「我扶他回房間,他跟我說了醉話。」

    至於醉話的內容,陳雅沒提。她看著蘇展躺回床上,又為他蓋好了被子:「你生病後的脾氣變得比從前好了,話也更少了,媽知道你心裡有事,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靠不了別人。」

    蘇展將視線轉向她。

    他的眼底漸漸浮現出一種探究:「你說的『這條路』,是哪一條路?」

    「你簽了一份委託書,親手扶著蘇喬上位,你爸那人,你是知道的,」母親直言不諱,「他在家裡提過一兩句,他有怨氣。」

    怎麼可能沒怨氣呢?作為一個父親,他萬萬沒有想到,使他跌落山頂的人,竟然是他一貫器重的長子。

    蘇展的神色很平靜,聲音冷淡到可怕:「我幫他吞併了別人家的公司,他不誇獎我,也該感謝我。況且他和蘇景山很像,宏升被第二代蘇景山把持,是我不想看到的局面。」

    母親緩聲安慰他:「蘇喬那孩子,做得不錯,沒有瞎胡鬧。等你出院了,你按自己的計劃來,不用考慮無關緊要的人。」

    她話中所稱的「無關緊要的人」,正是蘇展的父親。蘇展沒說什麼,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家務事,他越摻和越累。

    陳雅見他不言不語,及時止住了話題。她仿佛在照顧一個小孩子,動作輕輕慢慢,撫摸他的額頭,她深知蘇展依然年輕,而他的父母已經老了。

    她忽然自嘲一笑,碎碎念道:「要是你親生弟弟還在……」

    「他死了,」蘇展接話道,「責任由我來負。」

    他說這話時,微微抬起了下巴,雙眼正對著天花板。他自覺視力衰弱了一些,以至於眼中光線模糊,電燈散開了一層光圈。

    母親的笑容停了一下,應道:「不怨你。繼續休息吧,再睡一覺。」

    說完她拎包離開了病房,又將房門關得嚴實。她沒有立刻下樓,而是在門前徘徊了兩圈,清瘦的影子映上了窗台。她瞧不見蘇展正在做什麼,卻希望他已經睡著了。

    此後,蘇展休養了一周。

    某個雨後放晴的傍晚,蘇展在助理的陪同下出院。他脫掉了病服,換上一套西裝皮鞋,撿起了從前的翩翩風度,也抹去了久病在床的憔悴倦容。

    夕陽色澤如血,激起一片火燒雲,紅彤彤地耀亮半壁天空,他認為這是一個好預兆。於是在晚飯的餐桌上,蘇展和父母說:「我出院了,能重新工作。我約了幾位部門主管,明天上午見面。」

    他的飲食與旁人不同,是由廚師單獨特質一份,裝在雪白的盤子裡,分量不多,菜式精緻,有點像米其林餐廳的樣品。

    蘇展握著筷子,夾了兩口,便聽父親笑道:「你今天才出院,明天就回公司,知道的人會說你勤快,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家怎麼虐待你了,拿著鞭子催你幹活。」

    父親正在吃一碗羹湯,內含魚翅、乾貝、蹄筋和冬菇,溫補氣血,適宜養生。他好像很怕老----年過半百以後,先前的朋友去了幾位,譬如身患癌症的,遭遇飛來橫禍的,這些活生生的例子,都讓他越發惜命。

    蘇展只覺得好笑:「我在醫院躺了這麼久,再不回去,骨頭都被人啃光了。」

    他的座位與蘇澈並排。

    餐桌邊沿,兩隻玻璃杯相互緊挨,蘇展端起了其中一個,向他的弟弟敬酒,主動挑事道:「多虧了阿澈,我缺席的這一年,他幫我負擔了工作。」

    穿著正裝的管家原本站在一旁,聽聞蘇展話中的深意,這位管家頗為無奈地笑了笑。蘇澈是被管家一手帶大的孩子,而蘇展總是不需要旁人的關照,他的爺爺親力親為地教導蘇展,容不得第三方插手。

    眼見蘇展對蘇澈施加壓力,餐廳里竟然沒有一人開口。

    沉默一點一滴,匯聚成江河湖海。這浪潮拍在蘇澈身上,讓他不由自主地笑道:「哥,你應該先休息一陣,調整身體狀況。」

    父親贊同蘇澈的意見:「阿展,公司里的事,誰都可以做,不是非你不可。你這時候急著上崗,熬壞了身子,那就是親者痛,仇者快。」

    談話間,他已喝完了半碗湯。

    蘇展撂下手中的銀筷子,提醒道:「爸,我在公司里幹了十年。」

    父親卻把勺子往桌上一拍:「你要戒驕戒躁,磨一磨年輕人的心性。公司內部的那幫元老,都做了三十個年頭,還得聽蘇喬發號施令。」

    這話說得別有用意。

    蘇展把玩著玻璃杯,靜候下文。

    果不其然,父親又道:「那個小丫頭片子,也就是她爸的傀儡。兩家公司合併,她爸占了最大的便宜,一南一北,生意都由他做。視頻會議上,他還真把自己當董事長。」

    父親言辭輕鬆,似乎在家人面前不設防。但是蘇展明白,父親的話,是故意講給自己聽的,蘇展著實賦閒了一段時間,眼下再回來,摸不清確切的局勢。

    「阿澈,」蘇展忽然問道,「蘇喬為難過你嗎?」

    為難過無數次。

    蘇澈心道,那女人簡直是個惡魔。

    他說:「哥,蘇喬經常要挾我,還在我身邊安插了新人。財務總監必須讓自己人來做,蘇喬一定是這麼想的。」

    蘇展順著梯子往上爬:「我聽說顧寧誠遞交了辭職信。他倒是有趣,潛伏了幾年,說走便走。他有二伯父一家的支持,都落到了這一步,阿澈,你手上有幾分把握?」

    他的弟弟沒做聲。

    那就是毫無把握了。

    蘇展推開餐盤,看了一眼腕錶,道:「我吃完了,我明早去公司。」

    他言出必行。

    蘇展這一趟回來,頗有正宮入主的感覺。他僅僅是瘦了一些,腰杆仍然挺得筆直,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對他的稱呼依舊是「蘇總監」。

    其中最熱情的人,莫過於他從前的秘書馮霏。去年在樓梯間,蘇展救了馮霏一命,因此受了程烈一刀,一報還一報,蘇展作如是想。

    馮霏保持了光鮮漂亮的模樣,踩著高跟鞋跑得飛快,顛兒顛兒地跟了他一路。

    「蘇總監,」她甜甜地喊道,「您回來啦。」

    她雙頰緋紅,用晶亮的眼眸注視他----古人常說,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恐怕不是假話。

    蘇展卻道:「你是蘇澈的助理之一吧。」

    「不,」馮霏搖頭,極力否認,「我一直是你的秘書。」

    蘇展抬起左手,將她衣領處歪掉的工牌扶正。馮霏的心臟怦怦亂跳,但他們的接觸僅此而已,蘇展生不出閒心,只淡淡問她:「蘇喬在公司嗎?」

    「在!」馮霏連忙說,「您要找她麼?我這就預約。」

    今天上午,蘇喬忙得很。

    她知道蘇展回來了,心下更為混亂,尤其陸明遠不在身邊----他為了找到陸沉,獨自一人奔赴歐洲。臨行前,蘇喬幫他收拾行李,忽然很害怕他一去不復返,她被自己的念頭嚇到,暗嘆這是胡思亂想,又忍不住派人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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