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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44:57 作者: 素光同
    沈曼不言不語,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或許是天氣太冷了,她心想。

    蘇喬又問:「我這幾年對你不好嗎?」

    「沒有,」沈曼微一搖頭,回顧往昔,只覺記憶猶新,「你是很不錯的上司。你幫我在餐桌上擋過酒,在我生病時照顧我,給我升職加薪,栽培我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蘇喬嗤嗤發笑。

    沈曼抿了一口茶,接著說:「我和你出門談的第一筆單子,黃了,因為那個老闆摸我屁股,你用高跟鞋踢他了。我當時還不是你的助理,只是和你在同一個部門,那個老闆就對我說,人家蘇喬,是蘇景山的孫女,他不敢惹,但我只是一個小職員,他愛怎樣就怎樣。」

    茶香散溢,霧氣蒸騰,燈光變得不真切。

    沈曼悄然吹氣,面上神情被頭髮擋住:「他事後聯繫我,還說,他查到了我的家庭住址,我父母的工作單位……」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蘇喬道,「那種老闆,就喜歡誆騙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沈曼一個勁地喝茶。她稍稍眨眼,雙眼酸澀難捱,她不由得暗忖:要不要連帶著這件事,一起講了呢?到底應不應該講?

    她側目,沒瞥見蘇喬,只看到了陸明遠。

    陸明遠將糖果抱進了屋子。他坐在地毯上,伸出一隻手,糖果也抬起爪子,搭在他的手掌上,一人一狗這樣玩了一會兒,絲毫不受蘇喬和沈曼的影響。

    他真像個花瓶,無憂無慮,無訴無求,沈曼暗嘆。

    恰逢陸明遠抬起頭,兩人視線交接。

    沈曼莞爾一笑,咕噥道:「我那時也不年輕了,不是剛滿二十歲的小女孩。我就怕牽扯到爸媽,他們不在城市工作,都是普通工薪階級……」

    陸明遠挑眉,眼神落向別處。他隱隱有一點猜測,又覺得不應該,在他瞎想的時候,沈曼抽了一下鼻子,坦白道:「我陪了人家老闆一個禮拜。在銷售、保險、投資行業,陪人不丟臉,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我不是第一個人,也不是最後一個人……從那以後,我剪了短頭髮。」

    沈曼稍微有些語無倫次。

    蘇喬卻會意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興許不會用沈曼。沈曼說得對,交易頻出的行當里,人性難以試探,食色性也,終此一生逃不脫。

    她開口道:「你當年所受的委屈,和泄露方案有關,還是和蘇景山被害案有關?」

    沈曼自嘲又自笑:「我提當年的事,是想告訴你,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社會底層的普通人,我的背後沒錢沒勢,沒人撐腰。我遇到了工作以外的麻煩,必須首先考慮自保……」

    蘇喬暗忖:她一直以為,她經常給沈曼撐腰。也罷,年輕人麵皮薄,犯了錯,不好意思直接承認,總得給自己找理由,儘量顯得可憐些。

    沈曼不知她的鐵石心腸,終於奔入主題:「去年一月,我在公司加班,做到了凌晨一點,乘電梯的時候,我太困了,不小心按到了負一樓。電梯門一打開,我走進了停車場……」

    停車場?

    蘇喬打起精神,側耳細聽。

    沈曼狀似平常道:「那天晚上,蘇董事長沒回家,睡在了辦公室。我在停車場看到,有人坐在蘇董事長的賓利車裡……是個男人,留鬍子,四十多歲。」

    那個時候做了手腳嗎?蘇喬在心中思索。

    她的神色,半信半疑。

    與沈曼的情分早已破裂,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的措辭缺乏溫度:「那個男人是兇手?接下來,你就被兇手發現了?」

    沈曼回了一個字:「是。」

    她面不改色。

    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蘇喬已不想探尋。她直接問:「然後呢,你就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兇手沒有追上來。結果第二天,葉姝來找你了,她讓你不要外傳,你由此斷定,葉姝就是殺害蘇景山的幕後指使人。」

    蘇喬向後靠,輕輕挨上沙發,話里藏了笑意:「我猜的對嗎,沈助理?」

    全對。

    沈曼暗想。

    她的確非常、非常佩服蘇喬。在她三言兩語、詞不達意的形容中,蘇喬迅速理順了前因後果,並且猜到了下一步的進展。

    簡直神了。

    「蘇喬,你信我,算我求你,」沈曼遲疑幾秒,嗓子有些哽咽,「我到這個份上了,再說謊騙你,對我自己沒有一丁點幫助。」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蘇喬忍不住笑道:「你急什麼?我幫你分析一下,當天夜裡,你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坐在蘇景山的賓利車裡,第二天上午,葉姝讓你閉緊自己的嘴巴,凌晨時分,蘇景山車禍去世。沈曼,你幾乎是一個目擊證人啊,可惜你沒有報案。」

    她為自己倒茶,動作十分平靜:「殺人案是公訴案件。你看到了,卻裝作沒看到,接下來,葉姝會說什麼?讓我猜一猜。」

    燈光之下,茶水澄澈如碧。

    陸明遠端起了這杯茶水。他喝了一口,自然而然地接話:「葉姝誣陷你是同夥,你害怕捲入一場兇殺案。」

    他不愛喝碧螺春,味道不甜,也不清淡。他放下杯子,坐到了蘇喬的身側:「葉姝威脅你,你就鋌而走險,偷走了競標方案,無償送給她……從邏輯上講,不太通順。」

    陸明遠說完這一句點評,糖果就搖著尾巴跑過來,將腦袋擱在他的腿上。陸明遠復又低頭,摸狗,自言自語道:「你聽說過羅生門嗎?」

    沈曼啞然。

    所謂羅生門----凡是一個事件的敘述者,總喜歡篡改細節,讓現實向自己靠攏,凸顯自己的無辜與弱勢,無可奈何與大義凜然。

    沈曼在心中收回剛才的話,陸明遠並不是一個單純的花瓶。不管怎樣,他也是陸沉的兒子,他大概繼承了一點心機和城府。

    蘇喬在一旁插話:「假如葉姝真的殺了蘇景山,還派人在他的車裡動手腳……好吧,我給她找個動機,她是為了顧寧誠,突然抽風,害死了親爺爺,又讓你知道了。她不怕東窗事發,還敢拿殺人案威脅你,你換位思考,葉姝到底圖什麼?」

    如果是為了顧寧誠,她殺人被追究,一定會坐穿牢底,上哪兒去泡男人呢?

    沈曼想說點什麼,但她喉嚨乾澀。

    她抬頭瞧了瞧吊燈,胸口異常沉悶,好像壓了一塊東西,壓得她喘不上氣。

    沈曼驀然做一個深呼吸,張嘴說道:「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葉姝就是殺人兇手。葉姝圖什麼?我猜不出來。你們這些含著銀湯匙出生的人,生活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蘇喬卻說:「我小時候,我爸公司經營狀況不好,一家人也受過窮。富人的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錢越多,負擔越大,你一年掙幾百萬,日子反而輕鬆,一年掙上幾百億,那錢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了。」

    沈曼身為蘇喬的助理,自然明白蘇喬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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