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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44:57 作者: 素光同
    陸明遠不依不饒,像溺水的求生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別走,你的臉色和說話方式都變了,把頭轉過來,你在哭嗎?」

    蘇喬置若罔聞。

    事不宜遲,她不曾回頭。

    賀安柏瞄準了時機,極有眼力勁兒。他橫亘在陸明遠面前,恰到好處地保護蘇喬,挽住了蘇喬的手臂----隔著袖子,他們並沒有肌膚相親。

    光是這樣,陸明遠都要瘋了。

    冷靜蕩然無存。

    他身處窮途末路,語調不似以往,陰沉可怖,使蘇喬背後發涼:「蘇喬,你過來,別讓我說第二遍。」

    賀安柏察覺蘇喬開不了口,他便做起了惡人,趕盡殺絕道:「陸明遠,有句話,我得送給你----強扭的瓜不甜。蘇小姐剛才講的話,你仔細聽了嗎?蘇家的生意不好做,你跟蘇小姐不是一類人……我們不是說你沒用,你與眾不同,超凡脫俗,別老跟一幫俗人過不去。」

    他倒戈在蘇家的陣營,輕飄飄諷刺道:「多虧了你,幫了蘇小姐一個大忙。」

    蘇喬失笑道:「各得其所,不好嗎?」

    她無力糾纏,腳步開始放軟。

    倘若她現在轉身,撲進陸明遠懷裡,哭著向他解釋,他一定會原諒她。是的,她對他充滿信心。

    但她不能這麼做。不久之前,蘇喬才做出了選擇,她還要利用陸沉,目前----至少是目前,她必須言而有信。

    然而陸明遠一無所知。

    他對畫面的記憶力異於常人。所以他總能想起和蘇喬的初遇,關係發展,逐漸親密。可惜彼時的花花前月下,卻是今日的切膚之痛。

    情絲如繭,作繭者自縛難解。

    陸明遠終究失控。

    賀安柏還沒踏下台階,襯衫的衣擺忽而一涼。有人向後拽著他,秋風掃落葉一般,將他掀翻了在地上。

    後腦勺磕上地面是最危險的姿勢。稍有不慎,足夠落得一個終身殘疾。

    賀安柏好歹練過,總不能坐以待斃。他側身撐地,滾了一圈,卸下對手的蠻勁,頗為無奈道:「陸明遠,你心裡頭有火氣,我也不是不理解。可你仰脖子看,光天化日,大庭廣眾的,咱們倆要是打起來,多讓人笑話……」

    「話」字還沒說完,黑色皮鞋踩上了他的左手。

    就在剛才,賀安柏用左手拉住了蘇喬。

    賀安柏懷疑陸明遠不再是正常人。

    他擔心自己打不過他。

    恰在此時,預定的渡船來了。蘇喬靜立不動,開口解圍道:「陸明遠,你非要動手嗎?你比我更清楚,暴力不能解決問題……」

    她的調節無濟於事。

    賀安柏臉色蒼白,快要脫臼了。

    他反抗了幾秒,可是他受制於人,很難發力,心口奔湧出激憤,他深思熟慮後喊道:「哎,陸明遠,你不到黃河不死心嗎?人家蘇小姐對你沒意思,你還要死皮賴臉,死纏爛打,都說了你們這些玩藝術的沒幾個正常的,你就立刻表現給我們看……」

    他用右手狠狠捶地:「不說別地兒,就咱們公司里,比你強的年輕小伙子,一抓一大把,想追蘇小姐的,能從公司門口排到頂樓,個頂個的優秀,真輪不上你。陸明遠,你別怪我現實,我不懂你們藝術圈,我們商人圈子裡的銅臭味兒,能把你熏死。」

    陸明遠踩住了賀安柏的左手,賀安柏反過來碾壓他的自尊。

    他狡詐地模糊重點,淡化了蘇喬的欺騙。

    話里話外都是陷阱,他僅僅是蘇喬的助理,也能在這個檔口耍心機。他成功讓陸明遠失神,他三兩下挪到岸邊,爭入船內,和蘇喬一同遠去了。

    陸明遠沒有追。

    他神思放空,坐在了岸上。

    陸明遠水性不好。他偶爾暈船,不擅長游泳----如果他很擅長,他會扎進海面,尋找那塊被蘇喬捨棄的石頭。

    他遙望波光盪迭,驕陽似火,直至落日西沉,餘暉鋪灑。萬千景象消失在暮色里,繁雜人聲遊蕩在他的腦海中,這一天,竟以這種不亞於受刑般苦厄的方式終止了。

    陸沉也沒管兒子。

    他兀自坐在書房中抽菸。

    屬下袁騰正在給他捶肩,因著袁騰的好手藝,哪怕他平日裡再蠢,陸沉也沒把他換掉。袁騰心知肚明,笑意逢迎:「陸明遠擱外頭坐了一整天了,老闆,咱們給他送頓飯吧。年紀輕輕的,萬一餓壞了,那可不好,還得去醫院。」

    陸沉卻道:「不送。」

    他惆悵地吞雲吐霧,驀然失笑道:「二十好幾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為了個小丫頭片子,難過成這樣,不成器。」

    袁騰心知,老闆並非真的責怪兒子。他連忙嘆息一聲,惺惺作態:「陸明遠不愧是老闆您的兒子,重情重義,這都坐了一天了……」

    「行了,你閉嘴吧,」陸沉用手掌拍了一下桌子,閉目養神道,「他就是年輕,缺幾道坎。」

    袁騰訥訥點頭,不敢再提陸明遠,更不敢說什麼蘇喬。

    對蘇喬而言,她沒有白跑一趟。回到北京是第二天的事,七月風大,熱浪滔天,司機開著一輛瑪莎拉蒂在停車場等她。

    剛一上車,蘇喬便向後躺,倒在了座位上。

    沈曼和蘇喬一路回來。但她不知道蘇喬身上發生了什麼,只當蘇喬是累極了,輕聲細語道:「咱們讓司機把車開回家吧。我聯繫了保姆阿姨,今天房子從裡到外打掃了一遍,阿姨準備了午餐,一共十道菜……」

    蘇喬抬眼,盯著沈曼。

    和往日不同,蘇喬的眼睛不是黑白分明,摻雜著細微的紅血絲。她半靠著柔軟的椅背,和沈曼說:「認識你以後,我才發現,你總是這麼有心。」

    她笑不出來,但神色和善:「話說回來,阿姨做了什麼菜?」

    汽車內部空間敞亮,沈曼斜著身子端坐,一五一十道:「沒有特別的,都是你吃慣了的菜。阿姨說你剛回來,害怕你水土不服,就做家常一點,有醬汁鱈魚、草菇蒸雞、桂花蜜芋頭、松茸山珍湯……」

    ----這他媽哪裡家常了?

    前排的賀安柏忍不住腹誹。

    他心目中的家常菜都是紅燒排骨、涼拌黃瓜、西紅柿炒雞蛋之類的,再看沈曼對蘇喬這般了解,他不由得感嘆,沈曼真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好助理。

    賀安柏也不知道為什麼,蘇喬對沈曼隱瞞了一些事。

    蘇喬毫無徵兆地提出邀約:「阿姨做了十道菜,我一個人吃不完。明天我就要去公司上班了,今天還能休息一會兒,我讓司機開回家,你們陪我吃頓飯吧。」

    她就像他們的朋友,態度隨和,自然親近,找不到理由拒絕。

    蘇喬的別墅獨棟成戶,外觀美輪美奐,裝修奢華至極。門前的草坪一塵不染,連一根雜草都找不到,像是被一灘綠墨潑灑過。

    賀安柏頭一次造訪,舉目四望,眼皮輕跳,還有些耳鳴:「我在老闆手下工作,沒去過老闆的家裡,你們蘇家人的房子都是這樣的嗎?這得多少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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