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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44:57 作者: 素光同
    陸明遠微皺了眉頭,一聲不吭。

    他還沒有理順前因後果。只是聽說蘇喬要回國了,猜想她大概拿到了遺囑,早先陸明遠在父親這兒問起遺囑,陸沉連半個字都沒有透露。

    換了蘇喬來談,結果便完全不同。

    陸沉不可能對兒子坦白,蘇喬也沒有開誠布公。他們在書房裡共處了二十分鐘,秉持著商榷原則,談妥了相關事宜。如同陸沉料想的那般,蘇喬拿走了文件,答應放棄陸明遠。

    連她自己也說:「我們家的內幕,普通人跨不過去。」

    陸沉親自為她開門,贊同道:「別說普通人了,你爺爺都沒跨過去。他一月份出車禍,七月還找不到兇手……陸明遠涉世未深,你放他一條活路。」

    ----陸明遠涉世未深,你放他一條活路。

    蘇喬攥緊了遺囑,一字不答。

    在陸沉面前周旋還算簡單,難的是如何面對陸明遠。

    當著陸沉的面,蘇喬履行約定,開口道:「陸明遠,幾個月前,你辦了畫展,效果蠻好的。你現在回家,跟緊了經紀公司,我保證你前途無量。」

    她的語氣客套疏離,又有些……居高臨下。

    倘若放在平常,陸明遠必然被激怒。他的脾氣很差,缺乏容忍心,只是他的底線因為蘇喬一降再降。

    蘇喬儘量控制情緒,手心微顫,文件倒是拿得很穩:「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你最好還是忘了。也許你跟我想的一樣,我們兩個人,其實並不適合……好在我們只認識了幾個月,現在收手,剛好來得及。」

    她在說什麼?

    憤怒與疑惑交織,陸明遠越發沉默。

    他的手搭住了走廊邊上的一幅畫,掌間用力,把胡桃木的畫框捏得嘎吱作響。

    陸沉聽得滿意,看得放心。他忽然一聲嘆息,才說:「明遠,這件事不簡單,你也別怪小喬。爸爸知道你是認真的,但是,你也大了,要考慮現實,小喬有她的選擇,你得尊重人家。」

    慈父光輝於他身上閃耀,他甚至提議道:「你有什麼想法,不要悶在心裡,講出來,和人家好好聊聊。」

    陸沉用這種方法快速撇清了干係。

    他目送蘇喬和陸明遠出門。

    或許是因為房間裡氧氣不夠,蘇喬呼吸不暢,心臟被絞緊,像是有人拿著一把錘子,從她的心尖開始錘起,妄圖讓她粉身碎骨----而她之所以這麼痛苦煎熬,還有一部分原因在於,她沒料到自己的反應會這麼大。

    陸明遠碾壓了她的意志。

    她的嘴唇毫無血色。

    為了掩蓋這一點,蘇喬把文件放進包里,拿出一管口紅,輕輕地塗,然後抿唇。當她看向陸明遠,依舊容光煥發。

    陸明遠出了門,立刻道:「我爸讓你那麼說話?」

    他懷揣著一絲希望:「跟我分手,你能拿到遺囑?行了,話說完了,遺囑也拿到了,我不會當真。」

    蘇喬正欲開口,眼角餘光里,瞥見房門留了一條縫。她猜不准陸沉有沒有派人偷聽----她和陸明遠還站在露天台階上。

    她的大腦放空,嗓音黯啞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陸明遠和她面對面站著。他出於本能,不願往最壞的方向考慮,他還記得今天早晨的濃情蜜意,甚至一閉上眼,想到的畫面全是蘇喬和他耳鬢廝磨,竊竊低語。

    可她卻說:「我對不起你,我利用你接近陸沉,現在拿到遺囑了,你也沒用了。你的職業是藝術家,你見過幾個玩藝術的正常人?我和你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圈子裡……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有未來吧。」

    不止陸明遠,連賀安柏都抽了一口氣。

    他訂好了三張機票。當晚起飛,明天回北京,蘇喬的司機會去機場接她,公司里有一大堆事等著她,還有蘇喬的父母在翹首以待,相比之下,陸明遠真的不值一提。

    說難聽點,他該清楚自己的位置。

    陸明遠站在原地,不聲不響,再次牽住蘇喬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勁,捏的蘇喬快要碎了。

    「你腦子進水了嗎?」陸明遠扯著她往外走,動作暴虐,顧不上賀安柏在場,「陸沉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他媽的再胡說八道……」

    他第一次對蘇喬爆粗口。

    看得出來,他瀕臨極限。

    那張英俊的臉早已不復來時的平靜,他的眼睛裡仍然只有蘇喬的身影。

    蘇喬掏出一塊石頭,正面寫著小喬,反面寫著陸明遠----正是昨天晚上,陸明遠送給她的。

    他雕琢了一個下午。

    幾步之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海灣水面。

    蘇喬捏緊手指,毫無躊躇,將那塊石頭扔了出去。

    圍繞著沉到水底的石頭,漣漪濺開了一小圈。陸明遠想起蘇喬剛才的話,她是怎麼說的?她說,陸明遠,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你最好還是忘了。

    他在這一瞬憤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因為蘇喬的說法,是非常講得通的。

    她從一開始就在騙他。通過他拿到遺囑以後,他不再有一絲利用價值,用不著她再委曲求全。

    「你是那種人麼,」陸明遠揪著蘇喬的衣袖,猛然把她往旁邊一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還能陪我上床?你送的那個鐵環,我收起來了,你背的是結婚誓詞,還想怎麼耍賴?」

    他極力克制,聲音很小,確保賀安柏也聽不到。

    他真好。

    蘇喬心想。

    可是他們蘇家一個好人都沒有。那種骯髒的地方,確實不適合他。陸明遠這樣的心性,再加上和她的關係,會被蘇展玩死吧。

    於是她說:「你終於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了,陸先生。我要趕晚上六點的飛機,你再不鬆手,我來不及了。」

    第33章

    腳底如灌鉛般沉重,不斷下墜,石階不再是石階,它變成了潰爛的沼澤。蘇喬安然無恙地抽身,徒留陸明遠一個人深陷泥潭。

    他固然倔強,骨子裡驕矜自傲,從不肯低眉順眼、唯唯諾諾。他的暴怒和瘋狂都藏在眼眸中,可他還是換了一種語氣,甚至有點卑微,問她:「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你有沒有苦衷?你講出來,我替你保密。」

    陸沉說得沒錯,陸明遠涉世未深。他不知道心疼是這般滋味,強迫他伏跪,為蘇喬編造千百萬個理由,只盼望她能從中挑揀一個,開脫她自己,再讓他解脫。

    蘇喬口乾舌燥,艱難吞咽。

    嗓子疼得快要裂開,火燒火燎,驀然劈開一條縫,撕裂無數個碎口。她捂住嘴巴,猛地咳嗽。

    淚光模糊了她的視野。

    在蘇喬的眼裡,萬頃碧波和藍天白雲都是虛無的假象,淚水浸潤了那些美景,建築物的稜角不甚清晰。

    頭髮被冷風吹亂,她攏緊了衣服,躲避他的視線:「我要的東西到手了,哪裡有苦衷呢?陸明遠,你還是省省心,別費這個力氣,早點訂機票回倫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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