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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44:57 作者: 素光同
    陸明遠生平第一次,在他表哥面前無話可說。

    蘇喬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料想是因為剛才提到了圍觀的女學生,江修齊便拋出一顆定心丸。先不論這件事的真假,蘇喬覺得江修齊作為表哥,確實盡心了。

    幾分鐘後,展覽開始。

    陸明遠的展區位於一號廳,可謂黃金地段,吸引了最多的觀眾,也讓一批遊客驚嘆不已。

    由於前期的宣傳到位,還有不少從未曝光的畫作,陸明遠被突然放在聚光燈下,許多人找不到形容詞,只能盛讚他是「橫空出世的天才」。

    而他本人卻不在場。他去對面的酒吧,買了一瓶啤酒。

    蘇喬原本想跟著他,卻在途徑一號廳的時候,腳步一頓。

    她過於大意,撞見了兩位熟人。

    那是一對談吐得體、氣質出眾的母女。兩人都拎著鉑金包,戴著價值不菲的手錶,髮飾盡顯珠光寶氣。

    地面鋪著灰白色的大理石磚,形狀綺麗,像是盛開的矢車菊。那對母女站在花朵中央,稍微偏頭就看到了蘇喬,立刻跟她打招呼:「哎,小喬?你怎麼也在倫敦吶?」

    江修齊還在指引客人,用流利的英語介紹畫作----謝天謝地,他沒有注意蘇喬的處境。

    蘇喬逃無可逃,退無可退。

    她只能迎難而上,走近那位貴婦,笑著稱呼道:「宋夫人好。」

    而後,她看向貴婦的女兒,叫出這位小姐的名字:「宋佳琪,沒想到你也在倫敦啊。太巧了,你也是來看畫展的嗎?」

    蘇喬自認演技浮誇。

    宋佳琪卻不在意。她拉住蘇喬的手,與蘇喬親昵道:「對啊,我媽媽想出來旅遊散心。正好今天早上司機開車路過,我看到了街邊的宣傳欄,很感興趣,下午就跟著媽媽來了。」

    與宋佳琪不同,蘇喬沒戴手錶,也沒怎麼打扮。她穿著普通T恤、牛仔褲、運動鞋----甚至還拎著一個帆布包。那個包的邊角有些磨損,露出一塊拇指大的破洞。

    宋佳琪低頭,稍微瞥了一眼,沒從帆布包上看到任何她熟悉的標誌,她心裡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蘇喬真心實意地稱讚道:「佳琪,你今天的搭配也很合適,顯得你整個人很有氣色。」

    她儘量表現出平常的樣子:「前天的春秋新品發布會,你看過了嗎?」

    「看了,」宋佳琪笑道,「這次的設計師,準備了很多驚喜。」

    其實宋佳琪和蘇喬的關係並不親近。雖然她們兩個人身在同一個圈子裡,宋佳琪也並非趨炎附勢的人。

    宋佳琪之所以對蘇喬如此熱情,都是出於一個原因:「對了,小喬,你爺爺的事情,我聽說了。當時我在美國,沒有趕回來,我感到很遺憾。」

    語畢,宋佳琪給了蘇喬一個擁抱。

    香水的氣息盈滿鼻尖,透過那一扇透明的玻璃窗,蘇喬見到了越走越近的陸明遠。她心中仿佛有雷聲爆炸,在這陽光明媚的天氣里,糾扯出滔滔翻滾的烏雲。

    蘇喬脫口而出道:「沒事,爺爺去世三個月了,肯定安息了。」

    她倒是沒有說出來,她是爺爺最不喜歡的孫輩----不同於普通長輩對小輩的嚴厲,大多數情況下,蘇喬的爺爺都不想看見她。

    第8章

    大概是六歲那一年,蘇喬在父母的陪同下拜訪爺爺奶奶。

    她牽著母親的手,穿過前院的花園,見到了假山噴泉,曲廊亭榭。草木葳蕤勝春,被園丁精心修剪,枝葉掩映花叢,葉底有溪水流淌,水聲空寂而悠遠。

    蘇喬停下腳步,蹲在那條清澈的小溪邊,伸手去撈水裡的金魚。

    父親溫聲勸誡道:「小喬,起來。你怎麼能撈魚呢?」

    年幼的蘇喬抬起頭,懵懂道:「我想摸它們的尾巴。」

    「這是你爺爺家的金魚,」父親低聲說,「小喬,你今天要有禮貌。」

    六歲的蘇喬還不懂察言觀色。但她被父母的情緒感染,當天的表現十分拘謹。當她堂哥心愛的卡斯羅犬狂奔過來時,她被嚇得臉色發白,不敢尖叫。

    古羅馬時代,卡斯羅犬被用來狩獵獅子。它們有鋒利的牙齒,暴烈的性格,和對主人的絕對忠誠。

    蘇喬覺得,那隻狗想咬死她。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正確。

    烈犬近在咫尺,張著血盆大口,咬向她的脖子。父母都站在涼亭邊,猝不及防,根本來不及救她,她聽到母親發瘋般地驚叫,還有從哪裡傳來的輕飄飄的一句:「狼牙,回來。」

    發話的人,是她的堂哥。

    堂哥名叫蘇展,那年也才十歲。

    蘇展用看笑話的眼神看待堂妹。他岔開雙腿,坐在草地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撫摸那條名為「狼牙」的惡犬。

    狼牙在他手中,乖得像只兔子。

    而他們的爺爺就站在狼牙的身後。他戴著一副眼鏡,兩鬢微白,身姿筆挺,開玩笑一般說道:「小喬嚇哭了嗎?」

    蘇喬搖頭,又點頭。

    眼淚嘩地滾了下來,她自己不知道原因。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被突如其來的淚水宣洩----她當時畢竟只有六歲,她抱緊了母親的手臂,死活不肯和堂哥打招呼。

    爺爺便說:「蘇家的孩子,膽子這樣小。」

    蘇喬的父親開口道:「爸,這和孩子沒關係,我七年沒回家了。阿展養了一條大狗,熱烈歡迎我們小喬。我這個做叔叔的,不能沒有表示。」

    他在涼亭邊點了一根煙。煙火繚繞時,長輩們的隻言片語,就傳進了蘇喬的耳朵。

    爺爺共有三個兒子,蘇喬的父親是老小。父親早年便離開家門,在鄉鎮裡做生意,倒賣橡膠,翻炒地皮,公司規模不大不小。

    父親不願意將自己經營的公司併入家族企業,他和兩個哥哥充滿了矛盾。時間一長,激化的矛盾影響雙方關係,像一根導火索,點燃諸多猜忌。

    蘇喬依稀記得,她堂哥的那條狗不久之後就死了。死因不明,無人追尋。

    父親教導她:「小喬,如果有狗來咬你,你僥倖脫身,哪怕不能傷害它的主人,你也要拔掉它的牙齒。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蘇喬心有餘悸:「如果下一次,哥哥還讓狗來咬我……」

    「首先,你沒有哥哥,我和你媽只有你一個孩子,」父親糾正道,「其次,蘇展如果再這麼幹……」

    他掐滅菸頭,聳肩一笑。

    可惜蘇展天資聰穎,是爺爺最喜歡的孫子。

    蘇喬和蘇展勢不兩立,爺爺家也不歡迎她。

    那時蘇喬年紀小,並不知道當一個人討厭你的時候,你再怎麼爭強好勝,也是徒勞無功,只會顯得沒臉沒皮,越發讓人厭惡。

    今年一月份的葬禮上,蘇展從頭到尾,臉色陰沉。他穿著純黑色西裝,站立在墓碑旁,好似一尊雕像。

    蘇喬路過他時,這位堂哥忽然說:「如你所願,爺爺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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