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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34:14 作者: 伏寒
當初玉箏出了孝期,在李燕燕几番邀請、小春等人不住勸說下,才扭扭捏捏地接下掌侍職責,可一上任就出手不凡,將下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在幾經風波的洛陽宮城裡重塑風氣,給齊常侍很大助力。等已經癱瘓的皇兄移駕洛陽,玉箏更是令人吃驚地放下了心中芥蒂,盡心照料,重新獲得李夷光的信任。這對早年的怨偶如今倒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有時李燕燕和皇兄意見不一,反還需要玉箏從中斡旋。
後來,重新遷回長安,皇兄甚至想將玉箏納為妃嬪,讓她繼續留在身邊。可是,玉箏卻又一次拒絕了,說她畢竟入過古存茂後宮,身侍二君怕要引天下人嗤笑。
可李燕燕知道,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因為私下去問,玉箏說,她侍奉了皇兄幾年,也算了卻了一個心愿,後半生她別無所求,只想安靜度日,和徐氏一起將寧兒安兒帶大,懇請長公主成全。
李燕燕雖是受皇兄所託來當說客,探聽到了玉箏心思,也不再多勸,回去默默吃了皇兄一頓牢騷。
就這樣,玉箏留在了洛陽。
而從前在李燕燕身邊的惜翠等人,這些年中回家的回家,嫁人的嫁人,還剩下的就只有憐青了……
李燕燕默默吞下一口水,清清嗓子,習慣性地被憐青攙著下榻,安靜地讓宮女們替她更衣。
鄭國昌將軍沒能等到復還上都。實際上,那次承平堡之圍像是用去了這位老人的全部精神,那之後,鄭將軍一直臥病在床,拖延了數年,直到收復河東的捷報傳來,他在床上連說三個「好」字,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鄭將軍給義女小春留下了一大筆財帛、數處房屋田產,足夠小春衣食無憂過完一生,可小春只是留下一處宅邸,將大部分遺贈又返還給鄭將軍的家人,仍照舊當她的長公主府家丞。
隨著李燕燕權勢日盛,小春的職責也越發繁重,經常在外奔波,替不便出京的李燕燕處理各類事務,很難在隨身侍奉。
更何況,小春如今還多了一重身份——宰相夫人。
小春還是嫁給了宗瑋。
對這樁婚事,李燕燕不大讚同,卻也不好直接反對,只能暗中提點小春:「……如今女子也能獨立門戶、承襲家業,洛陽、長安富庶人家的小娘子都不著急嫁人,有的乾脆立志不嫁,等年紀到了收幾個養子女繼承家業,一輩子活得恣意瀟灑,連我看了都羨慕……」
小春抿唇而笑,臉蛋仍然圓潤,眼神也依舊真摯,卻少了從前的衝動活潑,而多了幾分沉靜和主見。
於是,李燕燕只得挑明:「……宗瑋有再多政績,始終出身差了一步,只能依附我上位,在眾人眼裡,這個瑕疵他永遠擺脫不掉,只能綁在我這條船上,和我同進退。小春卻不完全是。要我說,小春嫁人……還不如尋個家世清白的士子,貧寒不要緊,官階低也不要緊,真要有天……也好有條退路。」
小春聽懂了,卻眨眨眼,堅定道:「殿下,小春不需要退路。也希望殿下明白,小春不需要退路。」
李燕燕皺眉:「我疑誰也不會疑你,若為了這個嫁他——」
「也不全是,」小春笑道,「宗瑋這人呢,野心太過,雖然年紀一把了,心卻不老實,需要時不時敲打一下。您也想多隻眼睛看著他吧?」
李燕燕愕然:「……我可沒想搭上你。」
小春這才低頭,有些赧然地說:「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這些也都是附帶的好處……說到底,是臣自己想嫁。實不相瞞,想攀附於臣的人不少,長安城裡的媒人臣快見了個遍,就連出去辦事也總有人『偶遇』我……」
小春笑笑,自嘲道:「年輕的時候不起眼,如今卻成香餑餑了。」
李燕燕不知該說什麼。
小春卻正色道:「到了這個年紀,與其再浪費時間分辨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倒不如和熟悉的人湊合一下算了。宗大人對臣還不錯,嫁他也不用操心生兒育女的事……臣心裡有數,多謝殿下關心。」
小春自己想得透徹,李燕燕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她有時不免感慨,握在手中的權力越多、地位越高,幾乎到了高處不勝寒,卻依然是拿人心毫無辦法。她從前以為,重生回來的自己不該任意踏入他人命運的河流里,可後來才發現,每個人都是一條河流,無論她想或不想,都左右不了流向,留不住的總是留不住,她永遠只能在岸上。
留不下的人中,古英娘是最讓她悵惘的一個。
承平堡一役後,李燕燕遵守諾言,帶張晟的遺體進洛陽面見英娘。
和久居深宮的李燕燕不同,英娘常年在戰場廝殺,風吹日曬,那時她才二十出頭,臉上卻已有風霜。見到張晟遺體,古英娘面色平靜,淡笑著替張晟整理好散落的亂發,才朝李燕燕深深拜下,說多謝。
李燕燕來之前原本想了很多話,想安慰英娘,想勸她想開往前看,想說英娘為社稷百姓立下大功,有周一朝,她都享有長公主的食邑……可真的見到英娘,那些話都說不出口,也不必說了。
最後,她只是攙起英娘,說:「阿英姐,應該是我和岑驥謝你……」
拉起古英娘指腹粗糙的手,才發現那對深褐色的眼裡其實含著淚意,李燕燕喉頭一哽:「阿英姐……」
她忙擦了下眼角,止住淚意,問:「阿英姐,以後有什麼打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