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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34:14 作者: 伏寒
    古英娘冷笑,又吞了口茶,說:「他跪下來求我,說他這輩子就求我這麼一件事,讓我等孩子生下來,說我也許見了孩子就會喜歡,以後就當是他和我生出來的,不過是家裡多了個伺候我的人。還把那個女人叫出來,叫她給我磕頭……都快臨盆了,唉……」

    李燕燕皺著眉,也嘆氣:「所以……?」

    古英娘一攤手:「我估摸著,若我當時大鬧、甩手走人,出了什麼事還不得賴在我頭上?……唉不瞞你說,也是自己心裡還沒想通,放不下,甚至還想,萬一真生個閨女,是不是還能閉上眼,當跟以前一樣?」

    「反正……當場沒發作出來,後來也就只能等著了唄,等到孩子生了出來……果然,如他所願,是個帶把兒的。」

    古英娘無奈道:「你看,老天都看不過眼,不給我僥倖的機會。後來他們怎麼把小崽子抱來給我看,不知情的客人怎麼夸孩子長的像我,我心裡頭都麻了,跟看戲似的,甚至還想笑。就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總下不了決心離開。說起來,要不是石頭出這事,我可能還得再噁心自己多一陣兒。」

    「哦?」李燕燕不解。

    「石頭他那麼厲害的人,都有受重傷的時候,我可不是咒石頭……只是想,他們這些人,常年在刀山火海里來去,沒準哪天郭長運就死在外頭了,有些話,我不早點和他說明白了,可能就再也沒機會了,那我不是虧大了!」

    「……什麼話?」

    古英娘噗嗤一笑,「有天,他抱著他兒子,說什麼香火不絕、後繼有人。我就說,你郭長運是乞丐堆里長大的孤兒,連自己爹娘都不認識,別人老乞丐撿到你當天也撿了口破鍋,這才讓你姓『郭』,你祖宗在哪兒你知道麼,你給誰延續香火,給那口破鐵鍋?」

    李燕燕聽得目瞪口呆,豎起大拇指:「阿英姐,我最佩服會罵人的人,你可太厲害了。那郭將軍……沒生氣,沒為難你吧?」

    英娘說:「我沒當著外人說,他是氣急敗壞了,可鬧大了他自己更沒臉面。我又說了,你苦心瞞我不就是怕我搗亂嗎?我哥不想讓我知道,不也是怕我衝動,傷你的寶貝兒子嗎?現在你該有的都有了,這輩子圓滿了,我也不耽誤你享受你的圓滿,咱們就一刀兩斷,各走各路吧!」

    「說完,我就回鎮州了,他沒攔著我,也沒再找我。」

    「我最恨的不是郭長運想要兒子,不是他有了別的女人,甚至都不是他煞費苦心、做戲騙我……」古英娘垂頭,神情有些淡淡的落寞,「而是其他人、所有人,他們都知道,卻騙我一個,連我哥都……」

    「我也懂,換從前,我哥可以替我揍郭長運一頓,現在卻……離開白石山,什麼都變了。不過,明白歸明白,心裡還是堵得慌。倒是張晟沒變,替我出頭,違抗軍令和我說實話,和從前一樣渾……我是得好好感謝他。」

    「阿英姐……」李燕燕隱約猜到了什麼,忙說,「不急的。慎重呀。」

    古英娘卻望著火盆里撲閃跳動的火苗,輕聲說:「嗯,我心裡有數。」

    **

    辭別了古英娘,李燕燕隨范殊一道去往魏州。

    一行人疾馳三天,終於踏入魏州府衙,一進門,先得到個好消息。

    「他醒了?」李燕燕驚喜異常。

    「是!醒了好幾天了!」潘旺一臉喜悅。

    潘旺身邊,郎中很謹慎地答:「醒過來有三四天了,只是人還很虛弱,大多時間都在睡著,每天只有一兩個時辰是清醒的,傷口長得也慢……」

    「我隨您進去看看。」李燕燕急切。

    「啊這……」郎中有些拿不定主意。

    范殊在邊上冷淡道:「她不是旁人,是岑將軍家眷。」

    「哦,哦……」白髮蒼蒼的郎中在衣擺上擦了擦手,說,「老夫是怕傷口嚇到這位小娘子,不過既是將門女子,想來膽子也比平常女子大……」

    ……

    等真的見到岑驥,李燕燕才明白郎中為何猶豫。

    岑驥在一張寬闊的臥榻上,臉朝下趴著,一動不動,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

    傷在背後,李燕燕從前看過岑驥背上細密錯雜的疤痕——那是幼時在武館留下的,可現在那些疤痕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翻開的皮肉,絲絲縷縷,紅白交間。

    眼框裡立時湧上淚花,李燕燕腳下一虛,險些絆到自己。

    郎中一臉「早知道」的表情,不過也沒再多說,處理傷口很麻煩,等做完一遍,老郎中額頭上已經布了一層薄汗。

    「雖然看著嚇人,但所幸沒傷到骨頭,今天沒有出血流膿,想來是快好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他欣慰道。

    「多謝郎中。」

    郎中退下之前,又說:「將軍昏睡時,有時手會抽搐,需要人安撫,還有時口乾,要滴水在他唇上。小娘子要是做不來,我去叫潘旺……」

    「無事,我來吧。」

    李燕燕送走郎中,坐回榻邊,握住岑驥垂下來的手。

    岑驥的手腕,平素總是強硬有力的,這時竟被她輕而易舉地捧在手掌心裡,消瘦非常,骨節脈絡清晰可見……

    李燕燕心酸,卻不料被她握住的手腕抖了一下。

    她怔怔地抬起頭。

    岑驥頭扭過來一些,面色蒼白,冷著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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