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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34:14 作者: 伏寒
    李燕燕也不知前途在哪,這樣講,多半是想說服自己,被小春質疑,先有了些頹喪。她嘆氣,抬手讓小春攙扶:「我們走吧。」

    ……

    鄭將軍落腳的地方距此處不遠,李燕燕藉口賞楓,打發車夫們去路口喝茶休息,與小春兩人徒步前往。

    走不多時便到,院落雖小,卻拾掇的異常整潔,樣樣物件都擺放的條理分明,頗有鄭將軍治軍的作風。

    小春在前,正要呼叫,李燕燕卻聽見屋子裡的聲音,忙按下小春,悄悄推開小院的籬笆門,緩步上前。

    還沒走近,鄭將軍時斷時續的叫罵聲已經傳了出來……

    「熙宗皇帝就沒種……他的一窩兒子還不如他!」

    「……潼關以外,號令不行……」

    「……皇陵被毀,國將不國……王者不興,奸佞當道……」

    小春臉色遽變,忙要阻止,李燕燕壓下她的手,說:「無妨。」

    鄭將軍年紀雖大,耳朵卻還機敏,李燕燕剛一出聲就被他發現了。

    「誰?!」蒼老卻有氣勢的聲音。

    「阿爹,是我。」小春高聲應道。

    推開門,讓進李燕燕,又說:「義父,我來看您了。」

    鄭國昌坐在火坑邊,短褐麻鞋,頭髮亂蓬蓬地束著,一年前還花白的髮絲現今已近乎全白。他對小春唔了聲,看見隨後的李燕燕,眼神先是不解隨後換成瞭然:「這位小娘子是……公主殿下?」

    「鄭將軍,好久不見。」李燕燕將一直隨身攜帶的令牌遞給鄭國昌。

    「竟然……先前小春說,老頭子我還不信……世事難料,世事難料啊!」鄭國昌感慨萬千,伸手去抓拐杖,起身要拜。

    李燕燕忙攔住:「今非昔比,為你我安全著想,不必拘泥於俗禮。況且……當初不告而別,我心裡始終對將軍懷有一分歉意。」

    鄭國昌重重嘆了口氣,道:「這件事……老頭子我百思不得其解,小春上次來,說公主是為了回長安見崔侍郎,卻又和岑驥那小子一道,來了鎮州……」

    鄭將軍畢竟不是小春,經驗老道的他果然不相信這番說辭。

    李燕燕讓小春在外守門,跟著也坐到火坑邊,說起自己如何看穿王磐心懷不軌、河東將有內亂,又如何利誘岑驥帶自己逃脫,之後又如何上了白石山——除卻重生一事,儘可能坦白地交待了一年來的經歷。

    聽完,鄭國昌沉默許久,長嘆道:「殿下目光長遠,可惜……唉,倒是岑驥那小子,從前在禁軍就不安分,總想溜,我看他是可塑之才,有意多留在身邊,想著言傳身教,有朝一日能讓他成為大周肱骨,沒想……他終究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不過……」他揉了把臉,目光里多了分銳利,「不過現今,周室衰頹,倒說不好是哪條路更好走了……」

    李燕燕輕咳,「對此,我不能認同。固然中原大亂,王族同室操戈,傳國玉璽下落不明,二哥引狼入室,皇陵被毀……可過去一年,四哥南下閩浙籠絡人心,又有崔侍郎在山東、淮北穩紮穩打,如今淮南政局穩固,情勢向好,軍民一心,正待反擊,將軍何以早早言棄?」

    鄭國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形容肅穆。

    「軍民一心,正待反擊?」他大笑,「殿下不必誆老夫,我老了,也殘了,有些藏了半輩子的話,現在也不怕說出來了。」

    「我十歲出頭就上戰場,跟著莊宗皇帝南征北戰,功勞不多,只是運氣好,僥倖活到這個歲數,才混成了別人嘴裡德高望重的老將。莊宗在世時,就不欣賞太子優柔寡斷的性子,只是太子無過,莊宗亦不可廢長立幼。」

    「熙宗皇帝即位,雖無大功,至少還兢兢業業,也算守住了祖宗基業。可他這三個兒子,殿下這三位兄長……老夫也曾指教過三位皇子兵法武功,呵……太子禮儀周全,學東西卻沉不下心,只做表面;秦王心高氣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旦失敗,總是耍賴拒不認輸;淮王殿下……」

    鄭國昌搖頭,「淮王習慣了看太子和秦王眼色行事,能打到七八分,若對上太子,只敢使出三四分力;若對上秦王,一定會百般推阻,故意裝輸……淮王能平衡江南士族,守住東南一隅,已經出人意料,北伐麼……他不行。」

    鄭國昌眼神直直看向李燕燕,目光銳不可當,一瞬間仿佛又成了那個剛毅果敢的老將。

    「可是四哥並非不作為,崔侍郎他們也都還在盡力……」李燕燕下意識反駁。

    「殿下容我說完這大逆不道的話,」鄭國昌按了按手,「穆妃出逃、長安被掠距今已有半年了吧?這半年裡,古存茂安定西、北,東取滄州,現今又要南下河洛,而淮王在做什麼?陪江南世家遊山玩水、禮佛清談?」

    「為王者不站出來振臂高呼,仁人志士如何會聚集在他麾下?一味順應世家大族,久而久之,皇室會淪為這些世家的點綴……我明白殿下的意思,若將刀遞到淮王手裡,他也會出手。再年輕三十歲,或許可以一試,可現在,老邁殘損之軀,做不了這把刀了……」

    「這一年,我一直為丟失了殿下而悔恨自責,未嘗有一日安寢,如今見殿下安然無恙,這一樁也可以放下了。我已經對得起大周了。」

    李燕燕安靜聽他說完,咬咬嘴唇,輕聲說:「將軍早已盡到臣節將義,若大局已定,我亦不會強求,以千萬人性命殉一家一姓之私。可如今天下未安,中原大亂,群雄逐鹿,要打多少年才會再產生一個萬眾臣服的霸主?一代人從呱呱墜地到蒼顏白首都要活在戰亂流離當中嗎?而我聽聞,烏羅國四散,北方的契丹人正在秣馬厲兵……中原一團散沙,何以抵禦外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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