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2023-09-28 01:34:14 作者: 伏寒
    她話音落下,舉座皆驚,議論聲一波高過一波,連古英娘也不安地扯了扯她袖子。

    一片喧譁中,古存茂臉色漸凝,沉聲問道:「一方的英雄如何,天下的英雄又如何?」

    李燕燕不慌不忙:「天下英雄從一方英雄而來,一方英雄由一城一鄉的英雄而來。先加官進爵,擁土自立,而後封大國,加九錫,之後方能劍指天下。」

    「王家在河東經營近百年,餘威深厚,徐承意雖篡奪其位,卻隱忍不發,為什麼?無非是在等一個機緣,感召天時人和,把過往揭去,名正言順據有河東。徐承意入河東十數年,穩步經營,直至副使,一朝奪權,尚且如此,古大當家又如何?」

    ……打下河東已經要靠求神告佛,真的據有河東,又該如何洗白上岸?

    與此相對,河朔的藩鎮首領經常更迭,委任狀論斤發,甚至有節度使公然賣官——對白手起家的古存茂而言,翻盤的機會數不勝數。

    李燕燕隱去了後半句,該挑明的她已經都說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古存茂的心氣究竟有多高了。

    「哈哈,哈哈哈哈——」

    古存茂沉默半晌,然後爽朗大笑。

    當笑聲停止,他目光掃過一張張饑渴的、絕望的、和期待著的臉,眼中鋒芒畢現。

    「幽燕百戰之地……呵,且去試試!叫天下人知道誰是真正的英雄!」

    「今晚把山上所有酒都搬出來,給老子喝光,明日點兵,一個月後出山,去涿州!」

    古存茂振臂一呼,草廳里眾人響應:

    「涿州!」

    「涿州!」

    「打涿州!」

    古英娘雙手掩面,泣不成聲,一支重複著:「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李燕燕輕按住擂鼓般的心臟,靠在古英娘肩頭。

    她賭對了。

    第30章 (入v公告)

    一場歡宴臨近尾聲時,月光已經灑遍白石山。

    古英娘心頭原本壓著事,一聽要攻打涿州,悒鬱頓解,大起大落下,把自己喝得東倒西歪,時哭時笑。

    李燕燕見古英娘開始乾嘔,忙將她攙到茅房淨手,自己在路邊等侯著,清輝照下,她也頗有如釋重負之感。

    「溫娘子?」……一個陌生的聲音。

    李燕燕轉頭,月下一人緩步而來,銀光打在素白長衫上,泛出青盈盈的藍。

    她拘謹地行禮:「范先生。」

    范殊卻笑了:「溫娘子客氣了。在下范殊,不算什麼先生,只是大當家抬舉,寨子裡的人跟著起鬨罷了。小生虛長娘子幾歲,倘蒙娘子不棄,和英娘一樣叫我聲范大哥便好。」

    李燕燕心想,古英娘私底下叫的可不是什麼「范大哥」,而是「呆子」……

    范殊不高不低、不胖不瘦,長相也偏清秀疏淡,初見原是不易給人留下太深印象的。可在今夜月光下,他笑容清朗、談吐溫文,驀地讓李燕燕想起一個人,於是平白生出幾分好感。

    崔道衡。她的阿衡哥哥……

    她忽而一慟,胸口悶悶的疼,顯在臉上,成了一個苦笑。

    范殊不解:「溫娘子?」

    李燕燕一驚。

    似曾相識的不是眼前這人,只是月色而已。

    她抱歉笑笑,「對不起范大哥,裡面太悶,待久了有些頭疼。范大哥也喚我阿蕊就是了。」

    范殊瞭然而笑:「寨子裡這些人啊,他們喜歡熱鬧……有點事情就要弄出大動靜來。對了,我那裡有幾種安心寧神的藥劑,都是閒時自己配的,回頭也給你拿一些吧。」

    李燕燕忙道謝,仍是不知范殊為何突然找她搭話,好奇地問:「范大哥對藥理也有了解麼?」……竟連這點也跟崔道衡很像。

    「雕蟲小技而已……」范殊神色有些落寞,「年少時自負,聖賢書還沒讀好,卻在旁門左道上荒廢了光陰……結果應試不第,屢屢碰壁,幸得古大當家收留,才勉強有塊落足之地。」

    「實不相瞞,當年進士科放榜,我遙望著金榜題名的人騎著高頭大馬,穿行在長安街頭,內心著實羨慕,也深感後悔,後悔自己把有限的時光用在鑽研機巧上,還如何能像他人一樣,登上廟堂之高?」

    其實不是……李燕燕暗想,崔道衡私下就是個及其熱衷機巧的人,天文地理、巫醫算卜,無所不知,無所不通。

    只是崔道衡是清河崔氏的宗子,十歲舉神童,授校書郎,仕途經濟全然不必勞心,收羅古籍孤本、探尋靈異志怪,反而落個風雅的美名……

    不過,以她前世所見,范殊若始終跟隨古存茂,日後定也能封官拜相,貴極人臣……只要他能活到那個時候。

    李燕燕這樣想著,便真誠道:「人生一世,滄海桑田,范大哥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不必太過在意眼前得失。而且,我聽說山上的引水渠是范大哥造的……做出那個,可比考中進士厲害得多了。」

    范殊愣了下,受寵若驚地笑,「不敢當,那就承阿蕊吉言了。其實阿蕊之前那番見解,也是豁達通透,令我十分佩服,方才有意結交。想多像你請教,不知——」

    「阿蕊!」

    李燕燕和范殊一齊轉頭,卻見岑驥站在樹下,隔著幾步距離,冷冷地看向這邊。

    也不知岑驥來了多久,也不曉得他聽到了多少,只看出他神色頗不耐煩。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