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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34:14 作者: 伏寒
「不過……」岑驥看著那黑壓壓的長流,又擰起了眉頭。
許久,土路上終於出現了隊伍的尾巴,看那隊伍漸漸遠去,岑驥扶著樹站起身,眉宇間一片陰晦。
他收回眼,低聲下了個結論:「河東要亂。」
「為——啊!」李燕燕也跟著站起身,沒想腿腳麻木,要不是拉住樹枝,差點又要跌回去。
「為什麼這麼說?」她站穩身子,又問。
「剛才那隊兵,不都是往南走,兵分兩路,去北邊的全是精兵,沒有新收的壯丁。這裡往北,最近的大城是忻州,距離龍城二百里,跑快點半天就能往返,忻州守將是王磐親兒子……他徐承意想幹什麼?」
岑驥手腳利落地去解馬,語速飛快,與其說是解釋,倒更像是理順自己的想法。
李燕燕轉了轉眼珠,明白了岑驥的話。
王氏一族世代領河東,但真正紮根深厚的還是以龍城為中心、南起靈石峽谷、北至忻代的這塊地域。更北的雲中節度使,南面的昭義軍節度使,雖然附屬於王磐,但各自在自己的那塊地頭當老大,聽從王磐調遣只是權宜,不會出手干預河東內部的變亂。徐承意使詐拿下龍城,最需要防備的還是忻州,其餘小城大多不足為慮。
「原來如此。難怪我們會遇上……」李燕燕沉吟。
從河東出太行去往河朔一帶,最快捷便利的路徑是自龍城向東,通過太行八陘中的井陘,穿井陘,出土門關,真定府近在眼前。返回自然也是這樣走最方便,而李燕燕和岑驥向著龍城東北逃亡,按說是不會遭遇徐承意軍的。
岑驥聽懂了她的意思,頗為意外地看了眼李燕燕,肯定道:「是,早該想到的。他專門走遠路、過小關,一方面是出其不意,更重要的,恐怕是想直插到兩城之間,切斷聯絡,將龍城的後援徹底斷掉。龍城易守難攻,我要是他,就先打忻州,或者,至少先把忻州圍起來。」
前世糊裡糊塗經歷了這一遭,這時才拼湊出個全貌。前世李燕燕只知道徐承意奪了龍城,卻不知徐承意兩邊出手,甚至很可能是先攻龍城外圍,直接將整個河東的王家勢力連根掀起來。現在無論是追兵,還是長安的局勢,對她來說反而不那麼重要了,河東一打起來,她和岑驥將既不能過關,也無處躲藏。李燕燕越想越心驚膽顫,不禁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岑驥躍上馬背:「等不得了,上馬!進了太行再說!」
……
天空被層灰膩膩的雲籠著,可太陽終究露了個臉,掩在灰雲之後,白花花的一個圓,射出同樣白花花的光亮。
李燕燕和岑驥沉默地趕著路,快馬加鞭,不停不歇,向著東面的太行疾馳。
李燕燕沒空去看日頭偏到了哪裡,也就無從判斷時間。她只知道,不知不覺的,雪停了。
可山,卻依舊巍然聳立,好似永遠到達不了,堵得人心發慌。有許多個時刻,李燕燕都以為自己要撐不住了,可只要甩開那個念頭,她又能再堅持很久。
午後的某個時分,他們終於進入了山腳下的密林當中,岑驥在這裡停住了腳步。
李燕燕從馬背上滑下來,腿軟得幾乎站不穩,靠著樹一直喘氣。這裡地勢起伏已經很明顯,地面傾斜出陡峭的坡度,林間一條小溪流過,急促而吵鬧。
岑驥也難得顯露出一絲疲態,他舉起水囊,一口飲盡,然後把水囊扔到一邊,從懷裡掏出張地圖,攤在膝上,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李燕燕越過他的肩膀,偷偷掃了眼,見是張手繪的地圖,好像畫滿了曲折複雜的小路,不僅有顏色各異的標記,有的地方還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李燕燕沒敢多看,但心裡瞭然。那地圖上沒有城池,卻有不少像山峰一樣的三角形標記,恐怕畫的正是太行山道。岑驥是一早兒就準備越山逃跑的,李燕燕這會兒也顧不上管他逃走的原因了,反倒很高興岑驥有備而來。
「給馬餵幾把穀子,待會兒,就棄馬徒步了。」岑驥頭也不抬地吩咐李燕燕。
「哦……」
扶著一顆接一顆的樹,李燕燕緩慢移動到馬前面,捧了些穀子在手裡,讓馬兒慢慢舔食。
剛才他們走的那條路,眼見著還沒到盡頭,岑驥卻說要棄馬了,也就是說,他們要離開主路,走野路,甚至要翻山越嶺過太行了。
我……能行嗎?我要是走不動了,岑驥會毫不猶豫扔下我這個拖累吧?李燕燕不禁思忖。
不過,她又拍了拍馬背,這兩匹馬本就駑鈍,早已跑得渾身是汗、四肢打戰,就算有大路走,馬兒怕也走不動了。
如果說老天讓她重生一次,就是為了再讓她死,並要在死前讓她擔一次驚、受一次累,那她也就認命吧,還能有什麼法子?
想到這個,李燕燕嘆了口氣,反而平靜了下來。
等她餵完馬,岑驥好像也看完了地圖,收了起來,手上改拿了塊肉乾,「咯吱咯吱」的啃著。
見李燕燕過來,岑驥也掰了塊肉乾扔給她。
「咳,我最早的時候,覺得山像一面高牆。但靠近了些,發現其實有好多高低起伏的山頭,各自聳立,並非一體。現在真的到了山腳,卻又看不見山本身了。」李燕燕啃著肉乾感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和岑驥說這個,怎麼看這都不是閒聊的好時機,對方應該也沒有聊天的興致。但李燕燕一想到自己折騰一通,卻很可能活不過今晚,總覺得再不說點什麼就更虧了。要麼累死摔死,要麼凍死,要麼被野獸吃了……說起閒話來,就不會一直想著那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