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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34:14 作者: 伏寒
岑驥將燃火的地方踢平,正要伸手去扯樹上油布,卻見李燕燕又慢吞吞地走到他身邊,一頭烏髮仍披散著。
岑驥在心裡嘆了口氣,問她:「又怎麼了?」
李燕燕苦著一張臉:「我、我才發現,我不會梳頭髮……」
「什麼?不會梳頭髮?」
岑驥當下真覺得這死丫頭是故意和他作對,什麼樣的女人能連頭髮都不會梳,她那雙手是長來當擺設的嗎?!
「平時當然是會的,可是這兒沒有銅鏡呀,我看不見,手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李燕燕不無心虛,她找了個絕妙的理由給自己推託,反正岑驥不知道,對著鏡子她只會編最簡單的辮子而已。
「現在更糟了,頭髮散開,風帽都遮不住。你看,還不如剛才呢,雖然亂點但是……」她話裡有話暗示岑驥,非叫她去梳頭,岑驥對這事也有責任。
「閉嘴!」
岑驥長長吐了一口氣,扯下油布疊好,無奈地向李燕燕伸出手:「梳子和頭繩給我,去門檻上坐好。」
李燕燕從善如流,可岑驥真的走到背後了,她又有些緊張,如芒在背大概就是這種感受。
岑驥不會把她頭髮剃了吧……不不不,照岑驥的破脾氣,說不定會直接砍了她的腦袋!
「表、表哥,你要給我梳頭呀?」她戰戰兢兢地問。
「閉嘴!」
岑驥沒好氣地呵斥,然後托起她垂落在肩的頭髮,竟像模像樣地梳了起來。
李燕燕穩住了一顆心,想了想,又善意地提醒:「表哥,我現在穿的是男裝,你可以給我梳個男子髮髻的,不用太麻煩——嗷!!!」
李燕燕好心的提議,換來岑驥猛扯了下她的頭髮。
「你幹嘛?!」李燕燕也不高興了,聲調不知不覺提高。
「說了讓你閉嘴,」岑驥在她身後惡狠狠道,「況且——老子又沒給男人梳過頭!」
哦……那是我高看你了。
李燕燕噤聲,任岑驥在她頭上折騰,心中卻胡亂猜測:也不知岑驥之前是給哪個女人梳頭來著……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李燕燕借著小溪照了照面容,嘴唇動了幾下,最終只說出了一個「啊」字。
岑驥竟給她梳了個雙鬟式——女童才用的髮式,李燕燕十歲後就沒梳過,什麼神秘女人也不必猜了,恐怕就是他早夭的妹妹吧!
李燕燕癟著嘴,非常不高興卻又不敢發作。
岑驥又氣又樂,他抱著胳膊,氣定神閒看著李燕燕,神情好像在說「誰叫你讓我梳的呢」。
誰叫你有求於人呢!
李燕燕嘆了口氣,忍辱負重道:「表哥你這手藝……唉,行吧。」
她不想再談這個話題,默默拉上風帽,問:「我們可以出發了——」
話還沒說完,岑驥卻突然臉色大變,他迅速牽上兩匹馬,將馬兒拉到樹林茂密的地方拴好。
李燕燕不敢出聲,躡手躡腳地跟上去,只見岑驥跪在地上,耳朵緊貼地面,專注地聽著什麼,再抬起頭,他整個人都繃緊了,通身凌厲的氣息驟然釋放。
李燕燕還來不及問,就被岑驥按著,也蹲在了樹林裡。
即使不伏在地面李燕燕也能聽見,隆隆的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和著她的心跳,漸漸變的震耳欲聾。
李燕燕順著岑驥的眼神望出去,離樹林不遠處,長龍般的大軍正行進在他們昨日經過的土路上,人馬喧囂,長得看不到隊尾。
打前開路的士兵一身金甲,手持旗幟,旗上寫著個巨大的「徐」字。
第12章
恐懼是什麼?
是狂亂如吼的心跳,是無可抑制的戰慄,還是從指尖不斷蔓延上來的、徹骨的寒冷?
都是,李燕燕想,但還不止。恐懼是有顏色的,是鄭將軍頭顱滾過,在地面劃出的那道暗紅,是天的蒼灰,地的慘白,也是甲冑的漆黑和兵刃的亮銀。
李燕燕蹲在林子裡,一動不敢動,整個世界好像都變成了一幅潑墨,只剩那幾種顏色在眼裡久久晃動,揮之不散。
而兵流還未走盡。
「還好。」岑驥突然說。
「啊?」李燕燕不解地看向他,一轉頭,才發現脖子有些僵硬。
岑驥手仍放在刀柄上,盯著前方道:「這幫河東兵,剛從河朔搶掠回來,押著壯丁糧草,一路上想必提著十二分的小心,好不容易穿過太行山,回到自己的地盤上,這會兒正是他們最放鬆也最放心的時候。」
李燕燕把頭轉回去,安靜聽著。岑驥雖然仍是警惕戒備的樣子,但講話已經恢復到平常,語速略急,聲調平穩,不委婉,也沒廢話,還帶著些慣有的不耐煩。李燕燕此刻聽到他一如既往的語氣,心裡也生出些怪異的安定。
「因為放心,也因為雪後道路難測,他們就沒在大軍前後左右放出偵視的小隊,不然我們躲不過去。」岑驥平靜地說。
他和她,一個逃兵和一個逃奴,岑驥說起被抓怎麼還能如此心平氣和,李燕燕著實不懂。
「要、要是躲不過會怎樣?」她顫聲問道。
岑驥嗤笑了聲,沒回答,反而瞥了她一眼,奇怪道:「你在抖。」
李燕燕沒吭聲。她也不想抖,也想勇敢點,不叫岑驥看笑話,可兩世積累的恐懼不是小打小鬧,她管不住自己不爭氣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