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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30:03 作者: 衣冉
    是碧沉沉的麟爪弓, 射程較尋常弓箭更遠----最壞就壞在,那把箭就握在……齊凌手裡。

    那把箭也只能握在他手裡。

    這是極少的,十拿九穩能殺掉朱晏亭的一瞬:城樓戒防因為換人出現空檔、她失心謎意單獨往前走了好幾步、麟爪弓較尋常弓箭有更遠的射程、齊元襄到塔樓後去布防不及阻攔、而親自執弓的齊凌自幼弓馬嫻熟十拿九穩能射准這一箭。

    驟起發難射殺皇后的只能是他,唯有心不疑、不動、不惑、不懼、不悔,才能抓住這片言時隙里稍縱即逝的機會。

    來不及救了。

    齊元襄看清那把弓箭已經舉起,森寒箭矢倒刺三鉤,銳處一點冷光。

    他霎時間汗如雨墮, 幾從攀梯上滑下來,大聲斥喊, 情急之下, 不知當先喊皇后後退還是先喊衛士可不顧尊卑先拉著皇后伏倒,喉里嘶出大叫,滿腦子大事就此休矣。

    寒冷如刀鋒布滿背脊,千萬個念頭都是絕望, 唯有一念如溺死之人攀住的稻草:齊凌對著自己妻子, 對著她最後那句可憐的話, 他下不了手。

    然而似乎就在嘲笑譏諷他這個千千萬萬之一的荒謬妄念,幾乎在同時,蒼白的指節放過了緊繃的弦,弓弦已嗖一聲回彈。

    箭矢猝然飛離。

    弓如霹靂弦驚。

    那一箭,去勢猛烈,攜風雄勁。

    全然不似病中人所發,便這般毫不猶豫地向著城樓上身處危境而不知的一襲倩影射去。

    這一瞬,城下城下,幾乎所有人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唯有這一箭所向的皇后是游離在外的局外人。

    她在吐露心事後便住聲,淺咬唇紅,頰泛輕緋,命運在這一刻贈予她懵懂混沌,叫她單純如所有未經世事的少女,不知前路艱險,只向春風敞開襟懷----管它來的是東風催熟蓓蕾初綻的一枝嫣然桃花、還是丈夫棄車保帥時毫不留情射的奪命一箭。

    這一箭還是來了。

    拉滿弓才放,凜冽、果決、毫不遲疑、殺氣騰騰,足以洞穿她乳鴿般柔軟的脖頸,毫不留情封弒生機流淌的血脈。

    但所有人都沒料到的驚變也是在同一時刻發生的----

    就在那一箭射出之前的一瞬間,齊凌身下的馬長嘶一聲,猛烈掙動了一下,鬃毛的深黑夕陽的血紅,搖曳出萬丈霞光下不經意的一道浪。

    只是一個沒馴順的畜生被殺氣驚動,嘶吼著掙了一下。

    這始料未及的一下搖晃,瞬息之間,扭轉局勢。

    從來都以弓馬知名、絕無失手可能的皇帝因這畜生的搖晃,竟射偏了箭。

    那利箭本是衝著脖頸,卻只從皇后頰側掠過,帶起了她墮墜的鬢髮,擊響鬢角的珠玉,尾羽帶著一道風,拂過她的臉。

    她還怔怔時,身後兩道身影撲上來,已將她按至牆垛下。

    霞光也在這一刻沉落了高牆。

    天光倏然流逝殆盡。

    一呼一吸之間,局勢驟改。

    城樓下,齊凌已深深地彎下了腰,仿佛利箭已經帶走他的所有心力,此時弓脫手墜到地上,馬韁帶著血散落墮入黃沙,上身驀然傾崩。趙睿匆忙攜扶,匆忙下令退後。盾牌像潮水一樣前涌,剛好擋住了對面城牆上如雨點落的箭雨。

    朱晏亭掙著肩頭下按的力道,睜大眼睛,想從深暮里看清,卻只看見甲光閃耀的盾牌正在收攏,不見人,也不見馬。

    密集的鼓點響起,是城下正在曉喻三軍攻城。

    旌旗飄動,攀雲梯架,黑色的軍隊席捲城下。

    即便沒有射中,齊凌射出那一箭已代表了他的決心,因此大軍再無顧忌,朱晏亭也失去了繼續在坐鎮城頭的價值。

    衛士護她與太子到牆下,齊元襄大步流星趕來,汗流浹背滲出衣衫,摜過朱晏亭,揚掌便欲摑。

    先是衛士擋,他一腳將其踢開。

    再是齊元襄孟嘉言趕來擋,將他的手握在手中,大喊道:「大將軍,絕不可!」

    齊元襄手腕劇烈的抖,暴跳如雷:「瘋婦幾壞我大事!」

    「是皇后殿下。」孟嘉言不得已,低聲提醒他:「元襄!我的話你都不聽了?」

    齊元襄這才恍然,怔了幾息,呼吸才慢慢平復下來,看見朱晏亭遭過按抵鬢髮微蓬,黑漆漆的瞳仁從發縫裡透出來,裡頭竟含著一點點笑意,正在盯著他和孟嘉言看。

    「瘋婦、瘋婦。」齊元襄轉過身,拔劍一通砍斫,劍劈過城牆,迸出火花,留下道道白痕。

    孟嘉言趁機下令:「護送殿下回宮,守好椒房殿,誰也不能放進去。」

    ……

    鸞刀已經聽說了城牆上的那一箭,她小心翼翼,唯恐再刺激到朱晏亭。

    果然,回來之後她似神智更加不清楚,獨自蜷縮在椒房殿的鳳座上,不許任何人靠近,手裡抓著齊昱,任他驚嚇到哭泣也不放開。

    此夜未央宮風雨飄搖,椒房殿更似波瀾上的一葉孤舟,飛盞薄燈穿不透夜色,太子悽厲的哭聲一直響到半夜。

    宮人想過各種方式搶奪,終被她從頭上拔下金簪子,似乎傷到太子也在所不惜的瘋狂行為嚇退了。

    只得任太子哭累了,嗓子哭啞了,在她懷裡睡過去。

    鸞刀靠近得無聲無息,慶幸椒房殿的地衣很軟----在她獨得聖寵榮光冠世那幾年,此殿集天下之貴,地上柔軟得像皇后是玉鑄冰雕的,唯恐絲毫磕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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