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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30:03 作者: 衣冉
即便滿殿的燈火已經七零八落,通天巨帷周遭的蟠龍纏柱燈還烈烈燃燒著,照鮫綃似雪幕,背後男子肅然端坐,寶冠華服,十二旒密珠似滴,顫也不顫。
皇后的鳳座堪堪在幕布之前,面對亂軍「矯詔」的指控神色自若,血已經染到她裙上,她卻凜然未有絲毫懼色,有恃無恐至此,不得不讓殺進來的叛軍心中猛沉----
莫非,天子還沒有晏駕,真的就在她身後。
遲疑的是幾個羽林軍裝扮的人,還有身量稍短小、手裡拿著宿衛兵器的太監。
殿外亂鬨鬨,叫聲忽而是:「宮車晏駕」,忽而是「太子殿下何在」。
朱晏亭聞見,嘲笑:「叫未足兩歲的奶娃娃,且聽他應你。」
她鳳威猶在,又如此鎮定,令護駕的衛士信心大增,叛軍嘀咕的人也越來越多。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個聲音,中氣不足,沙啞破敗,是撕著嗓子喊出來的----
「既然陛下還在,為何桂宮大亂,陛下不露面,一聲也未吭?」
朱晏亭沒想到是他,怔了一怔。
她唯知那日齊凌遇刺恆王齊漸也在,卻不知他竟然一直逗留在御前。如今乍然發難,刺了她措手不及。
她只是驚駭了一瞬,密如蝶翅的眼睫又覆下,笑道。
「恆王殿下既然來了,何不進來說話。」
齊漸冷笑道:「我不與擾亂社稷、顛覆乾坤、牝雞司晨的禍水逆賊多費口舌,你險害我齊家江山,你罪孽罄竹難書,罪當萬死!來啊,休與她廢話,殺了妖后!提人頭賞萬金。」
雖然重賞,但叛軍仍舊遲疑。
這些人大多是內監攛掇來的羽林軍和衛士,臨時糾集,有的是太監私交、有的被哄騙來勤王討逆、有的則是存心攪混水撈好處,然而誰也沒有真的看到大行皇帝。
故而面對渾然無懼的皇后心起遲疑,猶疑不敢進。
「再不殺她,要等著朱氏領北軍八校來斬了你們嗎?上!給我上啊!宰了叛賊毒婦,拿下尚符璽郎,拿虎符,拿玉璽!」
喊得聲嘶力竭,肝膽俱裂。
然而響應者稀稀拉拉,在皇后身畔的衛士刀前不堪一擊。
朱晏亭等了良久,冷笑,大聲叱問道:「齊漸,究竟是誰在危害社稷禍亂江山?你親哥哥在這裡,你不敢進來看一眼嗎?」
跟隨齊漸的中常侍周清道:「殿下,此際社稷傾危,臣民所望、蒼生所系皆於殿下一身,正是挽狂瀾於萬一時。叛賊色厲內荏,實際是風中殘燭,墟上星火,已無所依憑。殿下此時應疾入內手刃賊婦,以安諸軍,拿到符璽,誅殺亂黨,以撫臣民。」
這話,徹底把齊漸拱上了炭火。
言下之意,誅殺一國之母這樣賣命的活,於情於理,都應該是他帶頭干。
說罷,還用手在他背脊上叩了一下。
齊漸當即往前一個踉蹌,抬起頭正對上明光正殿諸門上雕繪的天地泰一諸神像。泰一神足有兩丈高,金線紋就,巍然俯瞰,長目對著他。
齊漸打了個寒顫,足下如飄,不知是周清攙扶還是自己行走,一步一步,緩緩跨入了此刻血流成河、地獄一般的明光殿。
他需把力氣都沉到足底,才能免於被血液燈油交織的黏液滑倒。
他們為了方便選擇了太陽落山起事,此刻天色已暗透,殿裡燈很暗,還有些燭火半倒壁上,不住的閃,肢體散落一地,他被絆了一下,立刻拔出了刀。
就在此時,穿過刀戟的門,穿過皇后的鳳座,看到了幕後輕輕淺淺的人影。
那本應該於此刻的他是索命的修羅鬼影,卻讓他十分詭異地生出了心安,讓他幾乎忘了自己所作所為是在叛亂。他禁不住顫聲的喚:「皇兄?」
影子就在那裡,無人相應。
「你胡說。」
他將刀指向朱晏亭,渾身都抑制不住的大幅顫抖,本就明滅不定的燭火更是極速跳躍在刀口:「這不是我皇兄,皇兄如果在,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皇兄屍骨未寒,太子呱呱襁褓中,你就作了個傀儡在此,仗著這麼個傀儡奪權、弄權、殺人。我齊家做錯最大的事,就是有了你外祖母,再有了你,朱晏亭!你怎麼不引頸就死。」
朱晏亭沒有立即答話,因她打量齊漸入了神。
如不是嗓音相似,她不敢相信這個枯瘦如柴眼窩深陷的、像從地上斷裂的四肢里撿起來的、銷形鬼態之人是齊漸----那個她的丈夫曾經寵愛無加、寵成了金尊玉貴小郎君的恆王。
上一次見他,還是太子沒出生的時候。
那時候齊凌攜他的弟弟來上林苑迎她回宮,飛鷹走馬,輕蹄捕鹿。
王韞素悄悄和她抱怨說:「恆王殿下姿矯容美,可惜放誕無禮!」
他在宴席上分鹿,一語戳破她與皇帝之間曖昧濃麗的秘密。
「陛下所言,禮賢下士,周公著三吐哺之禮果然上策?臣也好回去學用。」
朝露朝露,往昔之日。
「你說話!」齊漸舉刀指著他,雙目突出似將爆裂,顴骨高聳,頰面凹陷,衣衫掛在身上,袖子空蕩蕩兜著風。
朱晏亭朱唇微啟,笑了。
她抬起手,竟示意還擋在身前的刀門讓開一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