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頁
2023-09-28 01:30:03 作者: 衣冉
朱晏亭將臉貼上他柔軟濕涼的流淚之頰:「要有罪,也是我這個作母親的有罪。」
歲余的稚童,未悉知人事,在誰身邊便與誰最親。
椒房殿時,她也曾妒忌太子更喜與乳母在一處,幸而母子天性,太子最依賴的還是她。
然而分別才短短數月,先前同他最陌生的齊凌不知何時也成了幼兒所賴所靠。
她恍然察覺時日更替如此之速,於她而言最漫長的數月時光,竟也是齊昱呱呱落地以來的小半人生。
再想今時今日之勢,倘若她有萬一,也不知在往後太子心中,會不會尚有此時此景此幕,尚有她這個生母一席之地。
朱晏亭低頭挨著他默然流淚,分不清是她臉上還是太子臉上的眼淚,冰涼一灘在他頰。
鸞刀進門來時,正看見她抱著太子歪在坐榻上,孩子哭累已經挽著她脖子睡著了,她還僵著一動也不動。
鸞刀想喚乳母,朱晏亭比手勢制止了她。
輕輕道:「讓我再和昱兒待一會兒。」
鸞刀心中不忍,傾身靠近,悄聲道:「殿下,不如再晚兩天,不急一時。」
朱晏亭搖搖頭:「我沒有時間了。」
鸞刀不甚解,卻見她咬牙將太子放開,手臂顫抖著,放入了鸞刀懷裡。鸞刀將他抱著,轉過一道屏風,又往外走,外面乳母接了,奇道:「這不是小殿下弄丟的那顆珠子嗎?」
然後是鸞刀的聲音:「這是陛下佩刀上的白珠鮫,落在椒房殿了,我才去取來。」
乳母「咦」了聲,便沒了聲響。
……
是夜,月上中天。
從舞陽長公主府邸可以遠遠望見渭水之陽的館台樓榭。
此時大門緊閉,府上燭台高懸,月光從軒廊邊緣射下來。
府眾見齊湄裙上染血,白馬鬃毛染血打縷,慌作一團。
糾集要去請宗正在公主府設的長公主家令,被齊湄喝止。
侍女攙扶,齊湄抬腳要進屋時,發現裙角拉扯,低眉去看,是像麻袋一樣從馬上被扔下來的朱令月扯著她的裙子。
她滿面塵土,腕上伶仃瘦骨直打顫,嘴裡喃喃不停:「謝殿下……謝殿下。」
齊湄眉頭微皺,掣起馬鞭,看到裙裾沾污,最終沒有抽下去。
她踢開她手,往前走,滑如水的絲裙從朱令月手裡流過,朱令月低聲道:「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今日殿下的恩德。」
齊湄長眉微挑,轉頭深深打量了她一眼,冷笑:「誰需要螻蟻的感恩戴德?」
朱令月半張臉臥在土上,腿還軟著,兀自的發抖,裙裾顫顫。
齊湄心生厭惡,皺起眉頭:「扶下去,關起來,別讓她死。」往裡走:「速速傳信,叫周棠來見孤。」
齊湄口中的「周棠」是夜半時分到來的,一襲青袍,面容白淨,雖是男子身,但卻操著一口刺耳的雌聲,舉止輕浮傲慢,公主府從引路通報的僕從到陪侍的侍女,沒有一個見他不皺眉。
但齊湄待他卻如上賓,在廳外親迎。
至無人處,問他:「禁中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周棠以手遮口,輕輕道:「陛下多日不見人了,或許並不在長安也未知……奴婢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眾人都以為是中書謁者令曹舒曹翁、後將軍趙睿、中郎將劉鳳之。實則也有可能是,皇后殿下。」
齊湄面色煞白如紙:「她不是在未央宮嗎?」
「她闖宮了。」
齊湄悚然而驚。
「這不是……謀反嗎?這麼大的事,為何宮外一點風聲也沒有?羽林郎何用?中書台是擺設?她那麼大能耐一手遮天了?」齊湄聲音都顫了,每問一句,背上都添一層涼,面上逐漸的,蒼白得透出死青來。
「皇后一人入的明光殿,說是奉詔,名頭上是過得去的。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矯詔。」周清目光一閃,快速埋下頭:「奴婢其實也……不知是她控制了曹劉等人,還是曹劉二人控制了他。」
齊湄再度駭然:「……就一個人?」
「就一個人。」
「她瘋了。」齊湄喃喃著重複了幾遍,來回踱步,撞倒一扇香屏,未覺疼痛,碰到肩頭的傷,撕裂傷口沁出血來,她還恍若未覺,步履凌亂走走停停。
「曹舒和劉鳳之難道是廢物……」
腦中重複多遍不可能,但對朱晏亭發自心底的懼怕還是讓她顫聲問出:「你告訴我,到底誰在控制禁中?」
周棠沉默了好一會兒,一張雌白麵皮半落光下,神情忽然神秘起來:「鼎峙之勢,強弱世殊時異……究竟是誰來當家,這句話,也要問一問殿下自己。」
齊湄覺察到滿口的腥味,伸手一拭,竟不知何時咬破了嘴。
她靜靜望著周棠,周棠也望著她。
齊湄自言自語道:「我舅舅一家已經準備把我賣了。」
周棠是從前從長樂宮出來的內監,因還有些門道,故專門盯著桂宮,同宮裡人聯絡,不知此節,聽得雲裡霧裡。
見齊湄神情愈發癲狂。
「如今,我人也殺不成,反要損兵折將……難道就此束手就擒,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