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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30:03 作者: 衣冉
    曹舒離開內帷不過十二個時辰, 再回來時,分明所陳所置皆如從前, 卻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

    曹舒在離龍床尚有十數尺的地方下拜問安, 朱晏亭徑直走了過去,微微躬身卷帷帳掛簾勾,只留下薄似霧的一層, 影影綽綽,依稀可見人影。

    曹舒仰頭看見,一時間心頭愧疚、自責、擔憂、失落一齊湧上, 百感交集, 眼眶唰的紅了, 嗓音哽澀如塞喉口。

    「……陛下安否?」

    沒有回答。

    里里外外安靜了好一會兒。

    曹舒將驚疑含憤的目光投向朱晏亭時,只見她也隔那層紗幕縵立,從烏黑如墨的盤發間取下了簪佩的舜華,插到吐著嵐氣的博山爐頂。

    一絲植物清香沖淡屋中苦澀藥香與濃郁乾陀羅耶香交織的味道。

    她微微笑著側眸:「陛下說,他安好。」

    曹舒怔怔一擦滾到頰上的淚:「殿下……奴婢向……陛下……」

    「你要陛下坐起來答你的話?」

    「奴婢不敢。」

    朱晏亭提醒他:「曹阿公,有話便奏。若有拖延,耽誤聖體休養, 罪莫能辭。」

    曹舒只得垂頭耷眼,將御史中丞事一一道來。殿裡安靜極了, 仿佛白煙流淌都有如絲綢穿梭一般的聲音, 四四方方的龍帳在燈光下仿若只能傾聽世人悲苦的神龕。

    那點白煙也漂浮在皇后冷艷面龐上,將她冷冷淡淡的神情襯得晦暗不定。

    曹舒說完後,依舊沒有回音。

    這下,他幾乎有些絕望了。開始懷疑是否皇帝還在這裡, 一一環顧, 周遭御前侍奉神情一切如常, 其中還有先帝的老人,幾乎沒有可能在一夕之間都被朱晏亭收買。

    朱晏亭掀了一角紗簾,俯身偎下,似與人耳語,轉頭遞話。

    「你回去傳旨,就說陛下請丞相明日來明光殿議事。」

    這個回答大大出乎意料,曹舒大驚,幾乎要跳起來。

    「當真?」

    朱晏亭笑問:「陛下在此,曹阿公,你懷疑孤,不如親向前來問?」

    此言無異於讓他以首就斧,曹舒怎敢上前?

    面對著朱晏亭一臉笑容,他敏覺來者不善,早已汗流浹背。

    只要齊凌沒有出面反駁,這就是聖意,只能按照她說的來。

    歷經先帝朝十三年,又在當今御前行走近七年的曹舒,早練就一副將驚濤駭浪斂作風平浪靜的麵皮,卻頻頻失色於這一隅恍罩昏色的殿宇、和不知真瘋還是裝瘋的皇后。

    他揩去額上密密的汗水。

    「諾,奴婢這就去辦。」

    曹舒走到中截,聽朱晏亭又道:「有勞阿公,去未央宮椒房殿,請女官鸞刀攜孤謁廟服來見。先前的禮服壞了,要見公卿於禮不合。」

    「諾。」曹舒頓了一頓,多問了一句:「殿下,只宣鸞刀?」

    朱晏亭點點頭,重複了一遍:「只宣鸞刀。」

    ……

    曹舒離開後,像是被他傴僂幽影拖走了目中神采,只是瞬息之間,朱晏亭已換了一副神色,雙眸幽如深壑,臉色如一塊隨時會碎裂的白瓷。

    不知在燈影中立了多久,直到太醫令進來換藥請脈。

    她才慢慢轉過身,將最後一道紗簾也掛起。

    床上,齊凌從未醒來過。

    他閉著眼睛,睫毛密密覆著,薄薄雙唇上一絲血色也無。

    她拿起他的手,像冰一樣,暖濕的淚水滴上去才有了些許溫度。

    摸他枕畔的頭髮,濃烏硬密,一絲哀慘驀的躍至眼角,斥問太醫:「陛下正值壯年,身強力壯,這皮肉傷,怎會還昏迷不醒?」

    太醫令輕聲道:「殿下,鹿角、鐵蒺藜都是兵家器,極傷陰鷙,絞筋滾肉,鎧甲都穿的破,況人血肉之軀?」

    「胡說,陛下自小精習騎射,怎會被鹿角所傷?」

    「殿下有所不知,當日……陛下與壯士角牴,又騎快馬,正是疲憊失力之時。」

    刺殺時辰卡得這麼准,朱晏亭咬的一陣牙酸。

    太醫令道:「陛下看著皮上不礙事,實則傷都在皮下。」

    她觸碰的手指驀的停下,指尖疾顫,沉默良久,聲音微哽:「你等高官厚祿養在宮中,此時就說這話與孤聽?」

    「臣等已竭盡所能……」老太醫垂首,滿頭皓皓白髮,低言:「若有不效,願奉項上頭顱。」

    話已至此,她便什麼也不再說了。

    太醫令換過藥,退到偏殿,屋裡徹徹底底安靜了下來。

    暗室不辨昏曉。

    天青之帳,愈像神龕。

    唯有拉開了紗幕,看見他胸膛起伏、聽到微弱呼吸,這處才有一絲生氣。

    朱晏亭拉著他袖子喚:「阿弟,三郎。」

    而他羈於深夢,不肯醒轉。

    大抵這兩日情緒大動,她眼眶澀燙,卻沒什麼淚水。指尖探到他眉宇額際,小心翼翼觸上去。面上抽動,唇角都在顫,扯開了一個笑。

    「你若再不醒過來,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等你醒過來,我就不是現在這個模樣了。」

    「也許……我來找你,都是為了利用你。也許我從來都和他們……沒有甚麼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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