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頁

2023-09-28 01:30:03 作者: 衣冉
    實則是耐不住好酒好熱鬧的心,布衣簡裝去赴約了。

    酒肆這日看著比往常還要熱鬧, 原來是街對過有個官員在錄災民的照身帖、居所、家中人口。關中大旱, 秋節將至,倘若不快些把賑災糧食和種子發下去,許多人會過不了這一冬。

    這些災民大多衣衫襤褸,形容破敗, 散發陣陣不好聞的氣味, 一直襲入酒肆。

    「有辱明公視聽了。」

    蔣芳是當朝太尉、靖侯蔣旭的孫兒。蔣勛家中旁支凋落, 自己半身戎馬,落了傷病,兩個兒子都死得早,就剩這個獨苗孫兒,格外寵縱,養成了個身裹綾羅、瘦弱白面的小公子。

    蔣芳聞不得氣味,面色不好看:「不如喚那小吏過來,讓他換個地方去?」

    公孫行一擋他手,笑道:「我平生最好一個熱鬧,公子不必多此一舉。」撿起一條酒肆裝飾的稷穗來:「更何況社稷社稷,這一顆兩顆稷種,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啊。」

    酒過三巡,蔣芳才說:「丞相的公子鄭無傷,先生記得嗎?」

    公孫行大笑道:「怎麼不記得,你與他不是百杖之交?」一句話把蔣芳說得面目漲紅。他與鄭無傷爭搶同昌公主齊清府上歌姬舒窈的事鬧到了未央宮,驚動了皇上,最後判了京兆伊將械鬥二人一人杖了一百,公孫行取笑的正是此事。

    「他當著好些人的面,裸了上身,向我負荊請罪,說要把舒窈讓給我,正讓他的表妹舞陽長公主去找同昌長公主說呢。最近還總邀請我一起行游宴飲,他們聚在一起,總是好幾個人一起摔打,還要我一起玩。」

    蔣芳說到此處時,眼睛亮亮的。

    當朝尚武,天子士大夫都佩刀,男子以頎長健碩為美。

    蔣芳生得瘦小,即便他爺爺現在位高權重,也沒有多少人瞧得起他。

    難得鄭無傷竟不避諱一起大打出手的前仇,找他負荊請罪,還要將心儀的美人拱手相讓…………

    公孫行端酒杯的動作頓了一頓,拋出笑目:「這不是好事嗎?」

    蔣芳搓了搓手:「可……可我大父不願意我與他接觸,也不同意我娶舒窈為妻,禁了我的足,今日找先生還是我偷偷出來的。」說完,他離席大拜,頭都要垂到地面的蓆子上。

    「先生從前是我大父最得意的幕僚,請先生替我出出主意。」

    公孫行垂著眼,小口小口的,慢慢喝完了酒盅里的酒。

    他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幾個小孩從窗外互相推搡著跑過。

    有個拍手笑道:「道之上,秋暮瑤池望。」

    有人應著接:「道之中,三十六離宮」。

    還有個銀鈴一樣咯咯直笑的女娃兒:「道之下,晏晏金輿駕」。

    蔣芳眼睜睜看著一向溫文爾雅八風不動的公孫行愀然變色,驀的站立起身來,幾乎把桌子推倒,急急的推開窗戶。

    只能看見幾個跑遠的孩童背影,雜入災民之中,瞬乎不見。

    公孫行酒也顧不得喝了,道還有要事在身,叫蔣芳稍安勿躁先順著蔣旭的意思等他想法子,便匆匆離去。

    他沒有回府,直接遞符進了宮。

    ……

    申時,上林苑,獅苑。

    猛獸咆哮之聲此起彼伏,驚起飛鳥,震慄山林。

    有個小黃門從圍得水泄不通的羽林郎圈外貓著腰小心翼翼走過,登上獅苑中最高的渭陽台,把一句話遞給了獨守在那裡的恆王齊漸----

    「舞陽長公主求見聖面,請殿下幫忙求情」。

    這小黃門是從前老太后的宮人,語氣對著齊漸也不那麼恭敬,他話音剛落,苑裡籠中的雄獅吼了一聲,爪子拍在鐵籠上。

    齊漸手裡捏的一個棗酥餅滾落在了地上。

    那人趁亂傳了消息,便快速隱匿在人群之中,像滴水匯入大海。

    齊漸轉頭再看,已無處尋覓這個小黃門的蹤影。

    他漸漸凝重,將視線投往角牴場,只見鼓聲喧起,獅吼助興,齊凌赤膊正與一體格魁梧的力士纏鬥。衛士郎官里三層外三層,白生生的刀,黃燦燦的戟,燥熱秋陽下映出刺眼的光。

    近些時日,齊凌近乎痴迷的沉溺於角牴遊戲,兩三日就要來一回,回回親自下場,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陪玩的羽林郎要擢出力士來,既要輸,又要輸的精彩,不免有些吃不消。

    謀臣博士也提著心:遇到奇異星象,就算不像宋景公一樣播德於民,祈憐上蒼;不像前朝成祖一樣懲治宰相,移厄於臣……也該有所警覺,不立於危牆之下,不再參與角牴這樣有些危險的遊戲才是。

    但誰也勸阻不住。

    隔了幾十丈遠,齊漸慢慢將目光凝向場上的兄長,驕陽烈烈傾下,他面上落著明晃晃的光,唯有眉弓眼窩擋下兩片陰影。

    像一輪明亮得能灼傷人的太陽。

    籠罩在長安城上方的陰雲似乎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

    齊漸瞬乎之間也有些錯覺,星星豈能與太陽爭輝呢?

    他想,正因為皇兄不放在心上,周遭的人才能安下心來,不至於真如天塌了一般。

    即便如此,齊漸還是被剛才那個突然出現的小黃門攪亂了心神,感覺最近皇帝身側的護衛不如從前森嚴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