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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30:03 作者: 衣冉
「噯,要行早行了,保不住人心不齊。」小吏嘆口氣:「這罪不大,不會牽連族人。有人巴不得早點定罪呢,正好推恩分爵分產。」
齊漸望著霖雨脈脈的天際想,也不盡然因此,從先帝開始、再到當今,已歷將近二十年,有力反抗的諸侯王都已被慢慢減除。
頻陽王、章華長公主、燕王、吳王、豫章王……事到如今才回過神的人,已經太晚太晚了。
開國以來天子與王侯有商有量、互為制衡之道已被徹底打破,開始滑向一方獨大、完全不可控的局面。
齊漸是本朝新貴,頗得聖寵,故而未捲入這次酎金案。然而想明了此節後,卻覺唇亡齒寒,如臨深淵,手指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殿下、殿下?」小吏喚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那……他還活著嗎?這總可以問吧?」
「都好好的,好吃好喝養著。又不是人人都是章華李蠻夫那等白戶白身,寺卿哪敢輕易過刑。」
提起李弈,齊漸想到了吳若阿去求皇后得到的答覆。
雖他不想走這條路,眼下卻似乎只能走這條路。
「那……李弈怎麼樣了?」
提起這個,小吏臉上立刻生動萬分:「說起那李蠻夫,詔獄就沒見過這樣的人。雖出身低賤,卻是個硬骨頭,他是個血人,蛆蟲就在血肉里爬,也不知活著有什麼趣。我要是他早就咬舌頭死了,死也比這樣活著好。」
「認罪了嗎?」
「沒有。也奇,他那些牽涉入獄的部下,前些日子打死了幾個了,都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你想法子,千萬別叫他死了。」
「死不了,這不酎金案一來寺卿哪兒顧得上他。他外面還有人,暗裡送了傷藥,只大夫還進不來。」
齊漸咦了一聲,「偏偏叫他運氣這麼好,趕上幾百年也趕不上的酎金案?」嘴比心快,他說完心裡咯噔了一下,一個萬萬不敢設想的可能性浮現在心頭。
這次酎金案數以百計王侯或王侯之子入獄,演變大出人意料。
他也私下裡和老泰山文昌侯議論。
一來,確實是打仗缺錢了;二來,進一步打壓諸侯;三來,廷尉寺從前都掌控在皇帝手裡,一夕張紹被查,落入丞相手中。酎金案把廷尉寺架在了火上,讓丞相一系明里暗裡得罪了不少人----許多從前不同意組建尚書台的人已倒戈,比如他的老泰山文昌侯。
「鄭家兄弟,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文昌侯如此評價。
此時,齊漸開始思索是否還有第四重原因。
「不可能,那是謀反之罪啊。」
謀反這樣的罪,就算莫須有,也足夠李弈夷三族了。
先太皇太后的母族張氏被陷以謀反,沒有鐵證,照樣殺得乾乾淨淨。
齊漸只覺這事邪門至極,小聲嘀咕著,放下車簾,打發了小吏,對馭者說。
「去舞陽長公主府。」
車轍軋過道上泥水,緩緩駛離淒風慘雨的詔獄。
舞陽長公主的府邸在華恩坊。
作為先帝最寵愛的嫡女,今上的親妹妹,這座長公主府館台精砌,樓閣連甍,奇山碧水薜荔扶疏,珍禽異獸閒散庭中,齊漸看了都忍不住流連觀賞。
齊湄在池畔釣魚。
雨還在下,水面激起千點漣漪,她的魚線如一縷雨絲。
池畔撐著華蓋,池中開著菡萏,靠著池邊停泊一艘船,其上煙火裊裊烹製茶水甜湯,從池裡新鮮撈出來的烏菱,很快就被清洗乾乾淨淨,帶著荷香堆在盤中。
「你來了,坐。」
齊湄的嬌俏只給皇帝,是不會對他假以辭色的,也從不對叫兄長,她說話時眼睛還盯著魚線。
齊漸心裡有事,看她釣了半日,總不見收線。
「學姜太公啊?」他隨口問。
「太公釣魚是願者上鉤。我釣魚是不願有魚上鉤。」齊湄接過侍女剝得乾乾淨淨小小巧巧的烏菱,沒有入嘴,隨手拋在了池中,驚散游魚。「釣上魚,就沒有釣魚的趣味了。」
齊漸心中暗道她閒,悶得都有些怪脾氣。
「有話和你說,你把身邊的人散一散。」
「散什麼,我這裡沒有外人。」
齊漸望著池面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真打算把李弈往死里整啊?」
齊湄挑起眉梢:「不然呢?」
「你別再鬧了。」齊漸神情漸漸肅穆:「你以為你只想弄死李弈,你那丞相舅舅趁你的機會,還有別的意思……這裡頭的水太渾了,你才多大就敢摻和。」
齊湄轉頭看他,彎著眼睛,嫣然一笑:「孤想李弈死,我舅舅也想李弈死,你那連襟的臨淄王他們家也想李弈死。皇兄不是常說一句話麼,『志趣相投,一拍即合,就如涇渭之水,清濁同舉並東流,不用分這麼多你我』。」
齊漸見她一派天真姿態,怒氣漸起,越說越急,「你學也學不像樣。臨淄王派了這麼多人來東宮,寶還押在太子身上,他幫你是想掃除李弈一家獨大,現在禍水波及到了東宮,他兒子鋃鐺入獄,你猜他現在怎麼看你?還有你那丞相舅舅,他的心思就更大了,他矛頭指的可不簡簡單單是皇后和太子,而是尚書台。你以為你這些花樣瞞得過誰,酎金案還看不明白?別招皇兄騰出手來,親自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