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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30:03 作者: 衣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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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長樂(四)

    元初四年三月上巳日, 春景盛好。

    鸞刀帶了人從府庫中尋出翳珀晾曬,澆封。

    經過春日暖陽熏曬, 翳珀碧綠澄亮, 經過澆封后晶瑩剔透,在日光下透出深邃淡褐色。

    朱晏亭執翳珀去翻看皇帝留在椒房殿的衣物,見大多以玄、白、青、赤四種為主, 又見他一把佩劍上螭紋白玉劍格,見這獸類虎虎生威仰首挺胸,頗似他神態, 細細看了一會兒。

    便開長亭府庫, 尋出幾塊通體溫潤糯白細密的羊脂玉, 叫人做成螭紋玉牌。

    親自挽絲結絡,要做衣帶。

    她孕中精力不濟,做了一會兒,神思冥冥,倦不以繼,正撐首休息。

    鸞刀進來小聲貼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她身體有恙, 不能進食,進則嘔出, 要喚醫官來看麼?」

    鸞刀說的「她」是朱令月, 自她進宮後,朱晏亭將她安置到一處偏殿作宮娥,泯於眾人之中,特囑二三人看管她的動向。

    朱令月剛來時渾身是傷, 經過調理身體逐漸好轉, 日漸沉默寡言, 一日也說不出三句話。

    那之後朱晏亭也沒有再召見過她。

    這日鸞刀稟後,她速令傳了給宮娥等治病的女醫官來看。

    看過後,女醫官神情大是有異,面色雪白,抿唇不語,直說見到皇后才肯說話。

    鸞刀只得引了她進來。

    醫官見四下無人了,方道:「殿下,那奴有喜了。」

    朱晏亭怔住。

    醫官對這等宮闈密事有所耳聞,當下又進兩步,悄悄問:「是否要看彤史?」

    宮中宮女有孕,按理都是皇帝暗中寵幸,內監會將其記檔。

    女醫官認為朱令月是受了皇帝寵幸,見朱晏亭似未聞見,疑她暗妒,又言:「或者一劑藥下去?」

    這話如森冷之蛇咬在心上,朱晏亭凜然回神,抬手止她言。

    她沉默了良久,令鸞刀封金賞賜醫官,令她不得向任何人宣知此事。

    又令備下落胎藥一碗。

    朱令月住在偏殿角一署內,因身份特殊,本三人而居的屋子她一人住著,因病今日也未當差,臥在床上。

    聽見門扉被推開的聲音,她抬起頭望去,便看見了靜默而立的皇后。

    朱令月光是見她衣角,背脊一陣發涼,手撐床邊,自床上滾下,趴跪在前。附身:「拜見殿下。」

    朱晏亭沒有阻攔她行禮,也沒有說話。

    大概是上巳這日春景好,朱晏亭看著地上枯瘦如骨、面掛笞痕的少女,想起她在一息台上捕青蚨的模樣,嬌憨的拉著她叫阿姊,這不過才一年之前的事。

    只有鸞刀跟了進來,並且合上了門,將一碗黑漆漆的藥湯放在桌案上。

    確保周遭無人後,朱晏亭才開口:「你有孕了。」

    朱令月伏在地上的背脊劇烈一震,而後抬起頭來。

    朱晏亭面上沒有一絲表情,自上而下,靜靜的看著她:「要留下嗎?」

    朱令月呆呆的驚怔了一會兒,忽然猛地抬起手,重重捶向自己的腹。

    鸞刀匆忙趕過去,握住她的手,她又用另外一隻手捶,被鸞刀阻止的手碰到了一旁的几案,當下便掀了個底朝天。

    聽聞巨響,外頭等候人問:「殿下?」

    朱晏亭提高聲音:「不必,等候在外。」

    朱令月被鸞刀緊緊按在地上,她用勁得面上通紅,眼淚唰的順著眼尾邊流下,嘴唇抖個不停,嗓子中只是叫,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如果不想要,藥已經給你煎好了,你服下去,萬事皆了。」

    朱晏亭說完這一句話,朱令月卻不動了。

    方才一番劇烈的掙紮下,她懷中那封她母親的絕筆信掉了出來,她轉頭正看見那信。

    哭聲漸漸的止了,手指不停的向那處夠。

    鸞刀見她情緒稍定,放開了手。

    朱令月摸著那封絕筆血書許久,又轉回頭來,從朦朧目光中,看向身著華服的皇后,忽然一笑。

    「我與殿下,都是母親了。」

    朱晏亭神情微微一變,怔怔不語。

    朱令月又哭又笑,慢慢坐起來,將那封信重新收入懷裡,又摸向自己的肚子。

    「我竟然是母親了。」

    她一咬牙筋,淚水順著腮邊滾落:「我為什麼,有那個畜生的孩子。」

    她摸著腹,那裡平平坦坦,還什麼也感覺不到,但知道有個生命在這之中了以後,身體有奇異的感覺,似乎有一股力道在腹處回應她。

    偏偏在她人生之中為親父背叛,親母為她自盡,眾人厭棄,被鄭無傷折磨虐打幾近打死的日子,鄭無傷的孩子偷偷潛進了她的身體,生根發芽。

    她就像是一個權貴手中的玩具,被籠絡,被拋棄,被戲弄,被虐殺,卻忽然有一天,看到還有結果。

    一個擺在她腹中荒謬的結果。

    朱令月心中一動,生出一個瘋狂的念頭。

    這個念頭像是一點星火,瞬息之間,轟然席捲心間。

    她忽然抬起頭:「殿下,奴可以留下這個孩子嗎?」

    朱晏亭站在原地,不發一言。

    朱令月匍匐爬過去,她也沒有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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