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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29:02 作者: 瀧芽
三福永遠都記得二福跑到學校給她送錢的那一瞬間。
二福那深藍色的工裝上全都是洗不乾淨的油污,他卻笑的像個孩子一樣,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來塞給三福,說那是他攢了很久的,三福的學費。
三福永遠也忘不了,二福伸出手的那一瞬間,他指間黑色的油漬,和指甲里洗不掉的東西,都那麼的觸目驚心。
然而二福卻是笑著的,他好像什麼都看不到,只是很滿足又很快樂。
三福毅然接下那筆錢,因為她知道,只有她收下了,她的二哥才會更開心。
也就從那次開始,二福每每都會給三福送錢來,有時候多一些,有時候少一些,直到二福工作了,每個月送來的錢就固定了。他還會時不時帶三福去飯館吃一頓,三福記得他總是只要一碗麵,不捨得吃別的,卻總勸三福多吃一點,又藉口說自己在廠子裡吃過了,撐的慌。
三福趴在桌子上,她一雙眼睛出神的看著外面,外面的天空似乎都被雪花染白了,屋頂上樹枝上,都堆滿了白雪。她的思緒不停的往遠方飄去,向過往散去,她又想起去偷偷看大福的那天。
自從和大福吵了一架,回去後的三福怎麼想都難受,覺得大福既可憐又可恨,看著張抗抗寄來的東西,裡面還有大福最喜歡的炸魚,她捧著冰涼涼的透明罐子,看了幾天後,又毅然提著去了大福學校。
可這次她卻在學校門口就見到了大福。
大福抱著一兜的東西往外走,他走的比較急,步伐很快,好像是怕被別人看到一樣。三福沒有叫他,只是在後面跟著。
大福的學校門口往北不遠處就有一個郵局,三福跟著他一直走到了郵局門口,眼看著大福轉身就進了郵局,三福也跟了過去。
大福站在櫃檯外面,裡面的工作人員問他要辦什麼。
大福就說寄東西。
寄東西是要查驗的,那人站起來,隔著鐵桿欄伸出手就去翻大福拿來的包袱。
大福解開了包袱,裡面露出來的都是一些衣服。
那人粗略翻了翻,見都是衣服,就說:「這得縫好嘍,你這樣我不能給你寄。」
大福立刻說:「我知道,我就想著讓你看完了,我就縫。」
那人點點頭,指一下大廳里的桌椅,說:「去那縫吧,桌上有針線。」
三福就看見大福連忙抱起那些包袱就坐在了椅子上,他在桌上的鐵盒裡翻了一會兒,找到針線後就坐在那裡縫了起來。
大福似乎不想讓人看到他,背對大門坐著,所以三福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只能看見大福低著頭,弓著身子,坐在那裡仔仔細細的縫著那個包袱。
三福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一直等到大福把東西縫好了拿到櫃檯去寄,三福才注意到他身上那身單薄的藍色外套和褲子。
三福只覺得心裡絞著疼,她想跑過去問她大哥,為什麼把自己搞的這麼狼狽,為什麼自己穿的那麼寒酸還要給別人寄衣服,為什麼要把自己僅有的幾件冬衣都要寄走,他要寄給誰,誰那麼重要,比他自己還要重要!
可三福始終沒有去。
那些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
大福是在給何艷麗寄東西,三福親眼看見大福最後又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疊整整齊齊的錢來,塞進了包袱裡面。
三福還能再說什麼。
她轉頭就往回走。
她能理解大福,完全能理解。
可她又討厭大福,就像討厭自己一樣。
有些東西是一生永遠無法扔下的,像出生的環境,像貧窮的烙印,像自己的父母。
可扔不下的時候,就要去面對。
有些人就能做到,他們心裡坦然,坦然接受一切,再做好萬全的準備去試著改變。
有的人就不能,他們只想拼了命的往前沖,試圖走到最遠的地方,然後擺脫身後的陰影,卻不知道,那些陰影只會尾隨著他們,永遠跟著他們往前走。
前者就像二福,他做到了面對,也就能徹底擺脫。
後者則是大福,他一心想要離開,卻發現自己那麼努力,最後依然停在原點。
三福不知道,她又屬於哪一個。
外面的雪花還在悠悠的飄著,很悠閒的樣子,緩緩的落下,又不會在乎自己輕飄飄的身子將要被風吹到哪裡去,好像只想跟隨那呼呼的北風一樣,風往哪裡吹,它們就往哪裡飛,反正飛到哪裡就落到哪裡,到處都是白茫茫的,落到哪裡它們都是開心的。
而且它們才不管什麼除夕不除夕,過年不過年呢,它們只想在能飛的時候再多飛一會兒,所以這紛紛擾擾的大雪就沒見著有要停下的意思。
三福趴在桌上看著它們,心裡一下恍然,對啊,今天是除夕呢。
三福看著看著眼角就滑出了淚,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只是想哭,心裡難受的緊,趁著這一會兒沒人的時候,也想像那肆無忌憚的雪花一樣,好好的跟著自己的心哭一陣子算了。
三福趴在那裡,臉埋進了胳膊里,失聲痛哭起來。
守歲過去就到了初一,初一全家都沒事幹,大家都聚在堂屋裡守著爐子,在旁邊打打牌喝喝茶或者陪張鶴軒下下棋。
張鶴軒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畢竟年齡到了,之前孩子們見他的時候,每隔多久見一次,覺得張鶴軒沒什麼變化,還是挺硬朗。可今年過年再見,突然發現張鶴軒好像一下就老了。頭髮花白不說,身子也挺不直了,而且總是打瞌睡,把他扶到床上還睡不著,必須就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聽著這些孩子們說說鬧鬧的,才能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