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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24:26 作者: 李可
拉拉趕緊說:「哪兒呀,我剛到這個崗位上,很多東西還不熟悉,您多提醒指點我,我才不會犯錯。」
海倫鬼靈精一樣,見拉拉打完電話臉色不好,在一旁假借打抱不平,火上澆油地說:「拉拉,用這家供應商,到時候工程質量有問題,還不是你來背責任嘛!」
拉拉如此鬱悶了幾回,總是不得要領,甚為煩惱。弄得玫瑰的電話一到,她就神經緊張唯恐要挨罵,不知道哪裡又做錯了。
現在的問題是,她不能正確地做出判斷,到底哪些問題該請示,哪些問題該自己做決定;在公司政策許可範圍內,到底哪些事情的處理只要符合政策就行,哪些又該特別按照玫瑰前輩的專業經驗來處理。
有時候她請示多了,玫瑰就不耐煩起來:「拉拉,我很忙的,你是廣州辦的主管,你要有自己的決定嘛。」
拉拉於是自己去做決定,結果一報上去,玫瑰罵人的電話又到了。
拉拉能做的只有咬死一條:在沒有搞清遊戲規則之前,將溫順進行到底。
於是,每次吃了玫瑰的教訓,拉拉都要當場及時做出類似「您老見教得是」的總結。
玫瑰反倒和氣地說過幾次:「拉拉,我知道你以前在台資公司做過,對上級總是特別服從。我們是美國公司,DB的文化很open(開明)的,提倡直接溝通,你要是有不同意見,儘管提出來大家討論,不必太小心翼翼啦。」
拉拉心說,我哪敢跟您直接溝通呀,那不是找抽嘛。
可只是一味地「您老見教得是」不能根本地解決問題。拉拉想,不直接溝通就不直接溝通,可她總得搞明白和玫瑰溝通的遊戲規則吧。
玫瑰手下有三個行政主管的職位,其中上海辦行政主管是個爛忠厚沒用(或者假裝爛忠厚沒用)的主,拉拉是廣州的主管,還有一個是北京的主管王薔。
拉拉給北京辦行政主管王薔打電話,假借橫向聯絡,試探她是如何與玫瑰工作的。
這王薔也是個受壓迫的,兩個人因為有相同感受,所以不免嘀咕了半日。
但是拉拉放下電話一總結談話內容,其實有價值的部分不多。她只搞清楚:玫瑰對王薔也是那麼個風格。
王薔在DB工作了三年,不過報告給玫瑰的時間並不很長。據她說,拉拉的前任,就是和玫瑰處得不好,結果玫瑰說服李斯特同意,把人家給炒了。
王薔慫恿拉拉說:「單我一個人提,李斯特可能會認為我有問題,也可能會認為玫瑰有問題;要是你和我一起提,都說玫瑰有問題,老闆就會想,總不會所有的行政主管都有問題吧?」
王薔的邏輯推斷,拉拉明白。
但是拉拉想,直接和李斯特溝通,就是越級申訴玫瑰了。越級可是外企最嚴重的行為之一。
拉拉工作了六年,見過的越級行為多半以失意告終。也許當時就那件事情本身而言,你能贏,但長遠看,基本上你還是輸了。
外企HR制度中的越級申訴制度,拉拉總以為更多的是起到預防告誡的作用,讓那些做頭的人,做到慎獨。一旦有人當真踏上那條申訴通道,只是用自己的前途來維護了企業文化的開明形象。
申訴本身,得到公正結論的成數很高;被申訴的主管固然受到重創,而對申訴者而言,在未來,沒有人願意重用一個申訴過自己主管的人,很可能是他將要面對的結局。
拉拉覺得自己剛到任不久,還遠遠未到需要走越級申訴這步最後的棋子,應該多方設法和玫瑰磨合。
另外,拉拉隱約覺得,本部門總監李斯特並無興趣來為下屬主持公正、評判是非,他更希望的是手下好好合作,別給他找麻煩——他把王薔的MAIL轉發給玫瑰處理,就表明了他的立場。
李斯特是美國人,年近六旬。
他在DB工作了二十幾年,調來中國區並不很久。對他而言,安全地在中國任上熬到退休,是他最重大的戰略目標,一切都要圍繞「安全」二字。
他儘量避免做決定。遇到事情總是讓手下的經理去找各相關部門,甚至不相干的部門也最好全扯上,挨個兒地問過總監們的意見,最後得出個集體的決定。
面對變化的時候,他總是能拖則拖,儘量等到把局勢全面看清楚後,再決定whichwaytogo(行動方向)。
拉拉剛升職的時候,到上海總部晉見過李斯特。他的領帶打得整整齊齊,頭髮紋絲不亂,腰挺得直直的,雖然不年輕了,做派卻像好萊塢的大牌明星。
他對誰都客客氣氣的,早上上班一進公司,先親切地和前台say哈羅,然後一路哈羅到自己的辦公室為止。
對於李斯特而言,行政經理玫瑰比行政主管王薔、拉拉們更重要,假如玫瑰離職,至少兩年內,王薔或者杜拉拉都無法承擔起玫瑰的職責,這才是硬道理。
DB是拉拉所經歷過的最好的公司。所謂好,一是收入,二是環境,三是未來。其間的很多好處,不是錢就能涵蓋了的,比如和你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是些個素質高又專業的人,讓你在工作中更有愉悅感和成就感,這就是一種無形的福利。
5強,全球也就5家,當年又有一多半尚未在華投資,在進入中國的5強裡面,再刨掉其中的勞動力密集型企業,也就沒有剩下多少可以選擇了。
對於拉拉而言,這樣一個年薪八萬五的小主管的職位並不是那麼容易獲得的,玫瑰雖然不好,但只是一個好選擇中的一個小遺憾,她可以設法避開玫瑰;而要是意氣用事失去在DB的工作機會,以後就難保再能進入類似DB的好公司。
總之,拉拉找王薔,只是企圖找到一個遊戲規則,並非奢想聯手把玫瑰幹掉,那可是一個麻煩的念頭。
拉拉試圖勸勸憤怒的王薔。但是王薔有著北京式的驕傲和自信,她對拉拉的勸告不太聽得進去。
拉拉正想著和王薔的談話,海倫探頭探腦過來了,她骨碌碌地轉著大眼睛說:「玫瑰每個月都要看計費系統出來的通話清單,她很細心的,一看分機表,可能就會注意到你和王薔通話很長時間。」
拉拉很不高興海倫的鬼鬼祟祟,為什麼她和王薔剛一通話,海倫就知道了呢?
但是,拉拉也不得不承認,海倫沒壞心,她的提醒是對的。
拉拉心想,以後再也不和王薔進行這樣危險的溝通了。拉拉沒有從王薔那裡獲得解決之道,只得自己動腦筋想法子。
她指使海倫取得上海辦行政報告的格式,經研究確認大致適合廣州辦使用後,她就直接採用上海辦的格式取代了廣州辦原先的報告格式。
這一舉措果然討得玫瑰的歡心,由於拉拉使用了她慣用的格式,使得她在查閱數據的時候,方便了很多,也讓她獲得被追隨的滿足感。
對拉拉來說,玫瑰自然不會挑剔一套她本人推崇的格式,因此拉拉也就規避了因為報告格式不合玫瑰心意而挨罵的風險。
這是典型的雙贏。
唯一不滿的是海倫。海倫用慣了原來的格式,新格式花了她不少時間去適應,密密麻麻的表格搞得本來就不擅長數據的她暈頭漲腦。海倫想,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改?不由得心裡鄙夷拉拉擦鞋(廣東方言,意指拍馬屁)。
拉拉一眼瞧出海倫腹誹自己,把海倫拎到自己座位邊,問她:「如果你是玫瑰,你是願意幾個辦事處每個月的報告各有各的格式,還是更希望大家用統一的格式呢?」
海倫不假思索地說:「那當然是統一的格式方便啦。」
拉拉說:「既然得統一,你是喜歡用你自己用熟了的格式呢,還是更願意用你不熟悉的格式呢?」
海倫說:「肯定選自己用熟的格式啦。」
拉拉繼續說道:「那不結了,玫瑰也會喜歡用自己熟悉的格式嘛。」
海倫無話可說了,憋了半天又不服氣道:「我們原來的格式沒有什麼不好。現在這一換,要多花好多時間去熟悉表格。」
拉拉憋住笑擺出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架勢說:「那你就多努力,早日獲得提升,當你更重要的時候,你的下級就會以你為主,和你建立一致性啦。誰叫現在經理是玫瑰不是你呢?」
海倫還要囉唆,拉拉讓她拿出年初設立的本年度績效考核目標,在行為方面,公司對全體員工的考核指標里有一條,叫作「建立一致性」。
拉拉讓海倫給自己在這方面做個記錄。拉拉說:「年終總結的時候,你就能以這個實例證明你在這方面的表現和貢獻啦。」
海倫最怕這些個paperwork(文字功課),她對公司的核心文化向來一知半解,每年做年終總結,海倫就央求要好的同事幫她寫了胡亂交功課,主管和她回顧面談的時候,她咬死一條,拼命點頭就對了。
一經拉拉提醒,她覺得可不是嗎,更換報告格式雖然麻煩點,換了就能搞明白啥叫「建立一致性」,又能有個實例,海倫覺得還是合算了,趕緊把這一條實例記錄下來。
這時候李斯特到了廣州辦一次,拉拉陪著他周圍轉了轉,其間幾次企圖找機會試探他對玫瑰的看法。
李斯特能準確地記住每一位經理的名字,和所有的大老闆一樣,他有力地和人們握手,拍他們的肩膀,並且洪亮慡朗的大笑,和他說話打招呼的員工受他感染,都開心地笑著。拉拉暗自納悶,這些大老闆們一年也來不了南區幾次,居然就能記住那麼多經理的臉甚至名字,看來老闆們,還都是天才。
拉拉陪著李斯特走到辦公室的另一端,一位銷售大區經理看到李斯特,連忙迎上來,李斯特看著這人有些眼熟,估計是某位重要的經理,卻想不起來到底對方是誰,他迅速地微微一歪頭在拉拉耳邊低聲問道:「Whosthisguy?(這人是誰?)」
拉拉連忙低聲說:「JackQiu,KeyAccountSouthRSM,(大客戶部南大區銷售經理,邱傑克)」
李斯特三步並做兩步,大步流星地上前,伸出右手,有力地抓住邱傑克的手握著,左手同時拍著邱傑克的肩膀,用夏威夷陽光一樣的熱情說:「Hi,Jack!Howareyoudoing?」
邱傑克同志看到HR總監這麼記得自己,很是高興,還沒聽到表揚,臉就笑得像朵怒放的大jú花,連連說:「Iamfine,thankyou!」
拉拉站在一旁看了,心裡直樂,還不敢表露出來,只是笑眯眯地不出聲,卻打定主意:再也不問李斯特對玫瑰的看法了。
李斯特給了拉拉半個小時,單獨和她聊了聊她上任後幾個月的情況,拉拉說,玫瑰教給她很多東西,感到工作得非常充實。
李斯特頻頻點頭說:「玫瑰的專業經驗非常豐富。我很高興你能在這個崗位上有滿足感。」
拉拉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只得在和玫瑰建立一致性之外,認真研究了玫瑰主要控制的方面,找出規律後,拉拉就明白了哪些事情要向玫瑰請示並且一定要按玫瑰的意思去做,只要玫瑰的主意不會讓自己犯錯並成為替罪羊,她便決不多嘴,堅決執行;哪些事情是玫瑰不關心的沒有價值的小事,拉拉就自己處理好而不去煩玫瑰;還有些事情是玫瑰要牢牢抓在手裡的,但是拉拉可以提供自己的建議的,拉拉就積極提供些善意的信息,供玫瑰做決定時參考用。幾個回合下來,拉拉就基本不再接到玫瑰那些令她惴惴不安的電話了。北京辦要裝修了。拉拉卻聽說王薔住院了,她便打電話慰問。王薔把病情告訴了拉拉,說是要做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