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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24:14 作者: 李可
    拉拉遲疑了一下問道:「是誰帶的頭?李坤心裡有數嗎?」 陳豐說:「我問過他,他自己估計是姚楊,但沒有證據。」 拉拉忽然想起一個人,追問道:「剛才你說是『大家一起』反了,蘇淺唱也參與了嗎?」 陳豐很肯定地說:「是的,她也參與了,銷售們已經托我的助理交給我一封信,正式提出要求安排集體面談,信上有蘇淺唱的簽名。」 拉拉「哦」了一聲,大感意外,兩人一時無話。 陳豐首先打破沉寂,問拉拉在哪裡,拉拉說北京,正在去機場的路上,晚上就到廣州了。 陳豐想了想,建議說:「如果你時間安排得開,不如我們通知銷售們明天下午回來開會如何?」 拉拉慡快答應道:「沒問題,就明天下午四點半吧,這樣也不用影響他們跑生意。」 陳豐道謝說:「辛苦了。那就等你回來,我們明早當面細談吧。」 拉拉掛了電話,沉默地望向窗外,計程車在楊林大道上奔馳,大地一片枯黃,北風歡快地尖叫著,從光禿禿的樹梢掠過,拉拉想,快過年了。 過了一會兒,拉拉忽然想到,剛才怎麼忘記問候陳豐身體了,她掏出手機發了條簡訊給陳豐:「你生病了?」 陳豐回復簡訊說:「不要緊,喉嚨疼而已。」 …… 拉拉最近兩次飛北京,南航的航班回回晚點,她便近乎迷信地特意改選了國航的航班,結果,像是專為了和她作對,這回人家南航準點得不能再准了,反倒是國航的航班晚點,而且一晚就是兩鐘頭。拉拉透過候機大廳的落地玻璃窗眼巴巴地看著南航的航班插翅飛上夜空,自己卻只能傻坐著乾等,晚點似乎成了這個冬天裡她的命運。拉拉氣得七竅生煙,欣賞夠了機場的無邊夜色後,終於吃累不過,顧不得斯文不斯文,在首都機場漫天不緊不慢沒完沒了的廣播聲中,她半個身子歪倒在椅子上睡著了。睡著睡著身上冷了起來,眉頭就皺緊了。 四個月前,王偉曾在飛廣州的登機口遠遠地看到拉拉站在等候登機的隊伍中,打那以後,他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路過廣州航班登機口,他都要掃一掃等候登機的人群,王偉覺著,只要堅持這個動作,看到拉拉的概率不能算很小。 功夫不負有心人,王偉這次按流程重複的時候,果然一眼看到著名的倔驢杜拉拉正放肆沉睡。雖然從概率的角度講一直報有信心,王偉還是像被誰撞了一下腰一樣愣在原地,他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然後小心地走到離拉拉三兩步遠的地方站住了,王偉低頭凝神端詳著拉拉的臉,大約是太累,她微微張著嘴。王偉看到她的下巴變尖了,黑眼圈也比先前明顯了一些,幾縷頭髮散了下來,覆蓋在她的臉上。 王偉喉頭一熱,一下子想起有一次拉拉在瑜伽墊上威風凜凜地把自己的腳放到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旁邊丟著一本大約是杜拉斯的什麼書,一面非讓他記住兩句「好詞好句」,大意是「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嬌嫩的臉,我卻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顏」。王偉覺得「備受摧殘」四個字未免有點駭人聽聞,當時就不情願了,勸說道:「拉拉,現在是新社會了,而且,除了世界的哪個角落還處在母系時代的,估計就屬我們中國女性的社會地位高了,我哪裡敢讓您的容顏備受摧殘呢?」 往日的情意像一張從天而降的網,猝不及防地罩住了王偉。他沉思著拉拉當時讓自己背下那句「好詞好句」,是不是要他保證白頭偕老的意思。王偉感慨地壓抑了一下回憶的衝擊,看到拉拉身上蓋著的一條大羊毛圍巾快要滑落到地上了,他猶豫著伸手想替她重新蓋上。 拉拉本來睡得好好的,忽然噌地直起身子,鬧不清楚自己在哪裡似的,一派迷惘地張望著四周,一邊伸手去摸做枕頭的小黑是否安好,旁邊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女熱心地對拉拉說:「你的圍巾要掉到地上了,我幫你拉了一下,是不是吵醒你了?」拉拉慌慌張張地抹了一下唇邊的口水,十分可笑的樣子跟人家說:「沒有沒有,謝謝。」因為頭天晚上航班延誤,拉拉到凌晨l點多才到家,早上醒來就八點多了。拉拉惦記著李坤的事情,胡亂喝了杯牛奶就出門了。等她趕回辦公室,見陳豐已經先到了,正和李坤談話。 拉拉敲門進去和兩人打了個招呼。李坤兩個眼圈發青,明顯沒睡好,見拉拉進來,他連忙起身讓座。 拉拉見李坤一副尷尬又失落的樣子,便微笑著好言安慰道:「李坤,你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新經理碰到這樣的事情不奇怪,頭半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陳豐也說:「李坤,下午的會,你可以自己決定參加還是不參加。」語氣頗為體諒。 自打前一天知道這事兒後,李坤的思想壓力就很大,又著急又擔心。 他不知道上面會有什麼看法和結論,會不會認為他不夠能力當好這個經理? 姚楊肯定在等著看他出醜。 到底是誰在挑唆大家呢? 而最令他難受的是,小組裡所有人包括蘇淺唱都在給陳豐的信上簽了字,他孤零零的連一個支持者都沒有! 李坤在前一晚曾反覆地想:蘇淺唱對自己能有多大的意見呢?為了帶好蘇淺唱,一年半來,他李坤可謂是掏心掏肺,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也說了,恨不能把自己會的都教給她,就算是對親侄女也不過如此了。 他寧願相信蘇淺唱是因為被別的銷售代表脅迫,不得不隨大流。可她為什麼不肯給他透一點口風呢?就像盧秋白做的那樣,好歹能讓他的心得到一絲安慰。 這會子,李坤見陳豐和拉拉都對自己和顏悅色,沒有什麼怪罪的意思,他才放心一些,卻不由得一陣酸楚在喉頭翻滾,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說:「我想,問題終究要去面對,我還是和你們一起去開會吧。而且,我希望是由我自己去通知大家開會。」 陳豐說:「那也好,到時候你可以先花十分鐘和他們做一個簡單的溝通。」 拉拉提醒說:「李坤,我建議你下午開會的時候傾聽為主,不要讓自己站到銷售代表們的對立面去。即使聽到非常不能接受的言論,也可以先記錄下來,過後再澄清,千萬不要當場陷入爭吵。抱著了解問題的心態去開會比較好,你不是也很想知道到底為什麼他們會有這麼大的情緒嗎?」 李坤點頭保證說:「老闆,拉拉,你們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聆聽,我真的很想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您二位都了解我,我只是一心一意想把工作做好,實在沒有想到會出這個事情。」他心裡一陣難過,有點說不下去了。 陳豐說:「先不要想那麼多,下午開會就能知道大家心裡在想什麼,以後就知道如何對症下藥了。」 李坤起身道:「那我先出去了,給領導添麻煩了。」 兩人都笑著說沒問題。 等李坤一出去,陳豐笑道:「還是你會安慰人,我看你一進來說了那幾句話,他馬上眼圈都紅了。」 拉拉說:「我看你對他也挺好呀。」 陳豐明確表態說:「下午開會我們一起聽聽到底李坤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無論如何,只要他沒有原則性的大問題,大方向上,我肯定要支持小區經理,哪怕回頭關起門來罵他個半死。」 拉拉贊同說:「那是,李坤那麼努力,應該給他成長的機會。說實在的,我剛才看了一下銷售們給你的這封信,你注意到了吧,『集體對話』四個字還標了著重號,讓人看了不太舒服,似乎有點咄咄逼人——反映問題不該是這樣的口氣,又不是談判。」 陳豐也指著那封信道:「還有這句,『我們要求一個尊重我們的經理』,這話說的!我們這種公司,經理是任命的,不是選舉的,照他們這個概念,不是成競選了!」 拉拉湊過去一看也笑了:「真的,搞得跟美國總統大選似的,怎麼把自己當選民了?調換個用詞順序,『我們要求經理尊重我們』,還說得過去。」 陳豐點頭說:「銷售們到底還年輕,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李坤就算有天大的錯處,換不換經理也不可能由下面的人說了算。」 陳豐說罷,咳嗽了幾聲。拉拉聽他嗓子明顯啞了,臉色也不太好,就關切地問道:「你身體怎麼樣了?要緊嗎?」 陳豐擺擺手說:「沒什麼事兒,就是嗓子疼,已經吃過藥了。」 拉拉想了想,主動說:「要不下午我來主持會議?我是HR,立場容易保持中立,說話比你方便。」 陳豐疲憊地點點頭說:「那最好不過了。本來今天想休病假,但李坤這個事情又不能拖,不處理好我放心不下。」 拉拉很理解陳豐的心情,別看他表面上安撫李坤,心裡肯定還是覺得這不是個小事兒。 下午四點半前,銷售們陸續回到公司,李坤先和大家簡單溝通了十分鐘後,陳豐才和拉拉一起走進會議室。 拉拉一進會議室,就感到坐的位置有點問題:會議室的正中是一張18人用的長方形會議桌,8個銷售代表一個挨著一個坐在會議桌的一邊,李坤一個人,面對著眾人獨自坐在會議桌的另一邊。這種坐法,似乎進一步暗示了李坤和銷售們之間的對立,空氣中瀰漫著尷尬的味道,大部分人的臉上都寫著準備戰鬥。 拉拉想,如果換了自己是李坤,寧願選擇坐在會議桌的側面。 拉拉和陳豐在李坤邊上坐定,剛和眾人打了個招呼,姚楊就指著桌面上一封信,搶著說:「這是我們全體的要求,請領導過目。」 拉拉和陳豐交換了一個眼色,面帶笑容望著姚楊說:「姚楊,今天大家推你做代表嗎?」 姚楊有點後悔自己的動作快了一點,正待解釋,一個年輕的銷售搶上去說:「信是大家一起寫的,每個人都參與了,這是我們全體的意思,不需要指派代表。」 陳豐接過姚楊遞給他的那封列印在A4紙上的信,下端有每個銷售的親筆簽名,黑色藍色筆跡各異的水筆簽字,賦予了這封信一種類似授權書之類的法律文件的意味。 陳豐很快地掃了幾眼,未置可否地把信遞給拉拉,拉拉低頭一看,信的內容和上午在陳豐辦公室看到的大同小異。 拉拉再抬起臉時,眾人看到她剛才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嚴肅。她不緊不慢地說:「先說一下會議目的吧。今天請大家來開這個會,是因為陳豐收到各位的信,希望反映對李坤管理上的意見。DB向來鼓勵直接溝通,一定會認真聽取大家的說法。工作中觀點不同很正常——開會的目的就是解決問題,創造愉快的工作環境,以便把工作做得更好。各位大可放心,決無秋後箅帳,只要你是如實、善意地表達觀點。」 拉拉把「善意」兩字咬得格外重,誰都不傻,都知道她在開場白的一堆場面話中,只有「善意」兩字是重點,暗含告誡。 有兩個年輕銷售望向姚楊,似乎徵詢是否發言的樣子,姚楊假裝沒看到兩人的眼神,坐在那裡不動。 拉拉把這幾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裡,一面不動聲色地說:「今天的會議時間預計一個小時左右,待會兒先花l0分鐘確定需要解決的有哪些問題,中間40分鐘討論解決方案,最後10分鐘做總結,如果確實時間不夠,再適當延長l5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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