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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24:14 作者: 李可
沙噹噹盤算著是不是就這麼出去亮相了,但一方面她對這個造型的力量有點信心不足,另一方面又擔心這個造型太過直接,有可能讓孫建冬馬上翻臉,也就是說這個方案不是足夠安全——沙噹噹猶豫了一下,還是撤下大浴巾,換上孫建冬提供的T恤和運動短褲。 沙噹噹在浴室的大鏡子裡端詳著自己,孫建冬的T恤穿在她身上顯得很長,幾乎完全蓋住了運動短褲,倒也讓她別有一番嫵媚,尤其是剛淋浴過,使得她臉色紅潤,明顯給她的姿色臨時加了分,她下定決心走了出去。 沙發上放著孫建冬從壁櫥里拿出來的枕頭和毛毯,孫建冬坐在那裡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他還是整整齊齊地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甚至腳上的黑皮鞋都沒有松一點鞋帶。見沙噹噹頭髮濕漉漉地走出來,他淡淡地問了一句:「你還用衛生間嗎?」 沙噹噹搖搖頭,他這才換上拖鞋,拿了換洗衣服進衛生間去了。 沙噹噹老實盤腿坐在孫建冬劃給她的地盤——沙發上安靜地等著。孫建冬很快洗好澡出來,他已經換上了T恤和大短褲,雖然是便裝,但不妨礙齊整嚴實。便裝更充分而個性地展示了他勻稱健康的男性軀體,長期堅持游泳使得三十五歲的他體形保持得幾乎和他念大學時一樣好,沙噹噹看在眼裡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孫建冬望了望端坐在沙發上的沙噹噹,現在她顯得還算安分,孫建冬猶豫了一下說:「要不,我睡沙發。」 沙噹噹搖搖頭,孫建冬不想和她游斗,簡單地說了句:「那就睡吧。」 他乾脆地關了燈,自顧自上床睡了。 這一晚上兩人喝了不少酒,紅酒、啤酒、米酒在孫建冬的胃裡混成一團,他的酒量不如沙噹噹,此時頭鈍鈍地疼著,卻不能入睡,腦子裡亂鬨鬨的一堆事情讓他不得安寧。 他有幾個要好的同學,幾個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總說男人到了35歲,能成事的就成了,要是35歲還成不了事,多半是沒啥前途了——這種計算方法讓孫建冬壓力很大,事實上,再過兩個月,他就要滿35周歲了。 孫建冬是個老股民,股齡超過十年,2001年之前他一直是有輸有贏,冷靜下來一總結,發現根本沒有掙到多少,尤其對比投入的精力,獨處的時候自己想想,也要懷疑到底值不值。 在孫家,一應固定資產的添置均由孫建冬負擔費用,小到冰箱,大到房子,葉美蘭只是取巧地買些諸如衛生間裡的毛巾、門廳里的拖鞋,以及廚房裡的碗筷之類,基本屬於表表心意的意思;如果出現大筆的開銷,如孩子上幼兒園的贊助費等,也一概由孫建冬掏錢。他每個月固定給葉美蘭2000元補貼家用,至於水、電、物業、煤氣、有線電視、寬帶、電話費之類的收費,則每個月通過銀行另從他的工資卡里扣除。至於葉美蘭的收入,基本就是她自己的私房錢,孫建冬向來不管不問,但其實葉美蘭也有她的難處,她的娘家比較麻煩,父親葉茂和弟弟葉陶都是好惹事不安分的主,她又是個孝女,自打嫁給了孫建冬,她那一份倒有點是為娘家而掙的意思了,自己身上的行頭反而不如單位里的姐妹,跟孫建冬那些外企的女性同事就更沒法比了。 孫建冬早先一直在做銷售,收入還是不錯的,他又幾乎沒有任何花錢的嗜好,除了應付家裡的開支,所有的現金都砸進股市里去了,十來年,陸陸續續的,他前後投入了將近100萬。炒股的人永遠嫌本金不夠,孫建冬牢牢地把發工資的存摺捏在自己手中。經濟基礎決定政治地位,葉美蘭因為自己掙錢不多,倒也不敢幹涉孫建冬炒股,她偶爾關心問一聲,孫建冬總是一句「你又不懂股票,問它幹嘛!」就打發她了。 2002年初,股市連續下跌。葉美蘭有時也在《廣州日報》上看看大市行情,發現情況不妙,慌忙偷偷查了一下孫建冬的股票帳戶,這一查不打緊,葉美蘭的心都疼得哆嗦起來了!她清楚地記得,上一次自己背著孫建冬去查他的帳戶是在2001年剛入夏的時候,孫建冬是滿倉的,股票價值大約110萬。葉美蘭向來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居然擁有百萬資產,這還沒算上他們的房子,當下她的小心臟狂跳不已,充滿了自豪和喜悅,她不曾對任何人透露過半個字,內心對丈夫更加崇拜得無以復加——這才剛過了半年,孫建冬還是滿倉,帳戶上的股票市值卻只剩60萬了!不見了整整50萬!這得頂葉美蘭不吃不喝乾十年呀!她感到自己的腦血管在劇烈的擴張,那一瞬間,她的視力模糊了,周圍的人聲也仿佛隔了一層棉花才傳到她耳朵里。她深切地體會到什麼叫五雷轟頂萬箭穿心。 葉美蘭是電信三產企業一個普普通通的出納,她每天的早餐是一個茶葉蛋或者一個難吃的叉燒包,外加一盒香滿樓的牛奶,中午的盒飯是六元一份的雲耳蒸雞飯或者鹹魚肉餅飯,從來不超過十元的規格,即使晚上加班,她也捨不得花錢打的。無論是她的想像力還是她的理解力,均不能承受50萬元這樣天文數字的損失。葉美蘭是個濫忠厚沒用的本分人,不敢像賭徒那樣指望翻本,她很害怕剩餘的60萬再繼續縮水。 2002年的春節,廣州的天氣暖得像初夏,孫建冬至今都記得那天中午艷陽高照,他只穿了一件襯衫還覺得熱,葉美蘭堅決明確地提出要求參與財政,兩人大吵了一架。這一來,孫建冬發現,向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葉美蘭居然不是第一次偷窺自己的股票帳戶,還企圖干涉他的炒股事業。孫建冬怒了!他摔門而去。走之前,他問葉美蘭:「家用我沒給你嗎?這股票里的錢有一分是你掙的嗎?!」 由於心態不好,孫建冬的操作甚至跑輸了跌跌不休的大盤,那一段,正是他心理最黑暗的時期,他對自己強烈失望,非常希望能有人幫他一把。當這樣的無助和失望無從排遣,他開始暗地裡遷怒於葉美蘭,他正式向自己承認了對這樁婚姻的不滿,門不當戶不對,人家都說財色兼收,他倒好,既沒有得到財也沒有得到色。不管在股市中或者工作中遇到怎樣的困難,他都得負責維持家中的一應用度,這令孫建冬的心感到非常累,而且沒有安全感。明明是兩個人都在工作,但是這個家好像全指著他一個人的收入,葉美蘭的那些表心意性質的購買,只能讓他不屑。 但是老婆是他自己選的,沒有人強加給他,也沒有人欺騙過他,甚至沒有人引誘過他。回顧歷史,在這樁婚姻的起源,葉美蘭甚至沒有對他進行過任何像樣的色誘,姑且不論她這方面的能力和水平。孫建冬沒法把責任推給葉美蘭,只能自己負全責,那兩個月他在家中總是沉默地板著英俊的面孔。 葉美蘭在這樣的背景下和他的那場吵鬧,讓他對這樁婚姻更加覺得了無趣味。礙著孩子,孫建冬沒有撕破臉皮,春節過後,他主動申請了公司在上海的市場部產品經理的職位,這一走,就是三年。 開始,葉美蘭慌得六神無主,心都被掏空一樣,後來見孫建冬基本上每個月都會回廣州看看,並照常按月給她家用,家裡遇到大事兒,該給的錢他都照給,不多囉唆一句,葉美蘭才漸漸地安心一些,但是孫建冬一直對她很冷淡,有事說事,沒事他能沉默上一整天,這樣的冷戰讓她非常難受。 一方面,葉美蘭因為絲毫不能給丈夫一點幫助而有些慚愧,另一方面,由於對未來充滿了強烈的不安,她認為自己更加需要加緊儲蓄——孫建冬把100萬押在了股票上,股票是孫建冬的指望,而她則把自己押在了孫建冬身上,孫建冬就是她的前程,這個前程現在充滿了未知和動盪。 有一次孫建冬回廣州探親,都晚上十一點了,還有個年輕女人打他手機,正巧孫建冬在衛生間,葉美蘭接了,問是哪裡打來,對方說了句「他知道我是誰」就給掛了。這個電話仿佛在葉美蘭心上扎了根刺,讓她不舒服,她悄悄地記下了那個號碼,事後一查,發現這是一個成都的手機號碼。 孫建冬父母的家中雇著住家保姆,孩子平時都住在爺爺奶奶家,不需要葉美蘭照顧,葉美蘭在矛盾和猶豫中,能做的只有努力把家裡收拾得窗明几淨、一塵不染,甚至勉為其難地去考了紙夜大文憑,以期縮小與孫建冬的思想差距。葉美蘭做了她力所能及的,但是孫建冬內心並不買帳,他認為打掃衛生是每月花幾百元錢就能請個鐘點工搞定的事兒,是不值錢的勞動力,而關於那紙文憑,孫建冬認為從結果看,對葉美蘭的思想水平沒有起到任何提攜的作用。 從2002年初到2005年夏這漫長的三年多里,股市不但沒有絲毫轉暖,而且愈發走向深淵。孫建冬無可救藥地依然滿倉,而他的股票市值已經縮水為43萬,他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在一個極度絕望的夜晚,他歪歪斜斜地在一張紙上寫下了「遠離毒品遠離股市」八個痛苦的漢字。 有時候他想,或者葉美蘭並不像自己認為的那樣毫無用處,要是三年前聽了她的,至少現在還有60萬的本金在。但是,在十里洋場的大上海工作了三年多後,葉美蘭瘦小的外形和普通的衣著越發地讓他喜歡不起來了。 眼瞅著自己一年一年奔四而去,至今仍住在那套僅有的不足一百平米的單元房裡,心高氣傲的孫建冬心裡很不是滋味。這套房子還是當年他和葉美蘭結婚的時候買的,位於一個樸素的小區,鄰居都是些日子平常的人家,小區物業收取低廉的管理費,保安的模樣多半不討人喜歡,矮的矮瘦的瘦,說話的樣子沒有禮貌,他們的制服料子廉價做工粗鄙,小區建築的外牆幾年都難得清洗一次,到了冬天的晚上,樓道里搖曳著昏暗的燈光讓疲憊的歸人心中悽惶,每當這個時候,孫建冬心中就情不自禁地浮現出DB專業氣派的辦公室以及五星酒店們電梯間裡錚亮的四壁和柔軟的地毯。他們的房子在9層樓,天天上上下下的爬樓梯,鬧得葉美蘭每次下樓來買東西,都要仔細想想是否還需要買些別的什麼,而他的同學中有些人已經二次購房,住進了漂亮寬敞的電梯洋房。 除了個人資產上的失意,孫建冬曾經兩次競爭大區經理的位置,均鎩羽而歸,至今也沒能在公司里混上個滿意的級別,六年來他一直停留在一線經理的層級上。這一切都令他的心中充滿了焦慮。 孫建冬把雙手枕在腦後,想著邱傑克走後空缺的大客戶部南大區經理的位置,他一直在努力爭取這個職位,這回,他模模糊糊地預感到似乎是有希望了。 一晃已經離家在外三年了,他暗自感慨著,這次如果真能得到邱傑克留下的那個空缺,終究還是要回到廣州去了,莫非命中注定,他就該在法律上屬於葉美蘭,他賺多少錢都是替葉美蘭賺的? 每次想到葉美蘭,孫建冬總是一半兒抱歉一半兒厭煩。葉美蘭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忍耐,從一而終是她的人生信仰。在葉美蘭三年如一日的堅忍和追隨中,這場由孫建冬發起的精神冷戰,對他本人的折磨似乎甚過對葉美蘭的折磨,他越來越感到自己的血氣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有時他似乎不想跟任何女人一起過了,但求能自己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