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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23:46 作者: 李可
    對普羅大眾而言,不論情願還是不情願,競爭總是無所不在。競爭通常由兩種情形造成:資源不足造成的競爭,以及為維持現狀而進行的競爭。

    來看看我們面臨哪些自覺不自覺的競爭。

    大多數人傾向於擁有一份壓力不大的工作,高薪,工作內容有意思,那麼其實現機率如何呢?時光倒退20年,在中國的很多城市,高考錄取率大概是8%——當年的大學生因此被冠名以天之驕子——而現在,這個數字被放大了10倍。數字是最客觀的,80%的高考升學率的背後有兩個事實——高校已經營成了龐大的產業,以及與之成反向的競爭激烈、不容樂觀的應屆生就業。

    想像一下,當面對一份陌生的簡歷,HR首先會檢視應聘者的相關工作經歷、技能、學歷等,這些都合適後,HR才會試圖在面試中探尋應聘者的智商、性格、價值觀——這幾點構成了一個人的基本特質。根據近年來在一線招聘網站投放招聘廣告的經驗,一個較好的職位能收到二百份申請,從書面資料來看,其中合資格的大約是二十份,那麼無論如何,1:20的競爭在所難免了。當一個人是新手的時候,這種競爭輕易地就被放大了10倍。

    世界每天都在變,2007年《杜拉拉》第一部剛出版的時候,無數人都在致力於盡情分享黃金十年的盛宴,時至今日,當經濟學家們爭論著是經濟將要二次探底還是經濟正在二次探底的時候,人們——尤以日益消融的中產階級為甚——殫精竭慮的是如何在通貨膨脹中使個人資產免於貶值。

    對於是否擁有自己的房產,一個人也許能相當的隨遇而安,然而漲價的不僅是房價,還有房租,房租同樣能夠輕易地將人逐出市區,於是他(她)開始承受交通的折磨,日復一日地輾轉跋涉所帶來的疲乏足以動搖乃至破壞一個人的理想,使得淡泊名利的超世脫俗成為形同雞肋的想像。

    簡而言之,盲目的樂觀於事無補,就未來幾年的情形而言,最樂觀的職場人恐怕也難以迴避三種類型的壓力:飯碗引起的壓力,包括工作和就業;通貨膨脹帶來的壓力,資產不斷縮水,使人進退兩難;環境帶來的壓力,以擁擠阻塞的上下班交通為典型。現實主義者傾向於未雨綢繆防患未然,悲觀主義者更是極度渴望安全感,這兩部分人群通常會把眼光稍微放遠一點,那麼還得加上對教育、養老和醫療的考量。

    說到底,真正做到置身世外、獨善其身,需要不菲的資本作為前提,每個人都是時代的動物,我們身不由己捲入競爭和競爭帶來的壓力。

    在這樣的情形下,僅僅靠追隨喊口號式的勵志或者鄙視厚黑並不解決問題,對於現實給予的種種難題,解決之道從來都不是那些玄而又虛的傳銷式煽動或者批評一切的憤世嫉俗,你喜歡也罷厭煩也罷,踏實加邏輯總是比較靠譜的路徑,而源於智慧提煉和規律總結的職場規則,其作用正是為了讓這條路走得更加容易而有效。

    杜拉拉的特質中有不理想的地方,不夠達觀,寬容不足,但起碼,從青澀到練達,她一直都是一個認真思考、堅忍不拔的理想主義者,杜拉拉式的職場哲學信奉的是踏實、唯物、努力並且適當忍耐,前提是理想和邏輯。

    《杜拉拉大結局》講述的是拉拉在SH的職場經歷。在SH的頭一年對拉拉而言充滿壓力,上司不體恤,下屬不得力,本職工作不熟悉,公司制度不完備,當總監的奢望三年兩載她顧不上想,只求能坐穩C B經理的位置。然而,李衛東爭當先進,偏偏麥大衛又不容後進,拉拉被動地和李衛東展開競爭。千頭萬緒之中,拉拉選擇了做什麼放棄什麼,站穩了腳跟。然而,她發現自己夾在各有立場各懷心思的頭頭們之間,為了平衡好各方關係和公司的整體利益,拉拉在積極想辦法解決問題的同時,謹慎地選擇自己的位置——所謂做事又做人。拉拉在職場中忍耐,也在職場中成長,一步一步為自己的職業理想積累,她在時刻準備著。

    在西式的職場詞典中,說到理想,人們首先聯想到的英文單詞就是ASPIRATION(渴望,志向,抱負)和AMBITIOUS(野心勃勃的,雄心勃勃的),尤其是在談到個人職業發展的時候,這兩個單詞頻頻出現,它們名下的內容經常抱負高遠、激動人心,但有時候也頗為平和實在,而緊隨其後的,必定是非常具體的行動計劃,用以確保和組織目標結合了的個人願望得以實現。

    看看中式說文解字:所謂理想,是人們對未來事物的想像或希望(多指有根據的、合理的,跟空想、幻想不同),是人們在實踐中形成的、有可能實現的、對未來社會和自身發展的嚮往與追求。

    折中東西方的說法,理想未必非得光輝高大,完全可以是某個平和的願望,但是,離開了踏踏實實的行動,就談不上什麼理想,只是空想和幻想罷了。

    《杜拉拉》第一部出版至今已有四年,在《杜拉拉大結局》出版的今天,我想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再見,職場小說!再見了,杜拉拉!她屬於這個時代。

    曾嘗試為杜拉拉寫過一首歌詞,允許我以此結尾,算是對我心目中的杜拉拉的一個注釋。

    我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

    有理想,

    愛自由,

    我喜歡聰明地努力。

    升職沒有那麼簡單,

    愛情沒有那麼容易。

    真話惹事,

    假話沒勁,

    我笑而不語。 有兩件事情使杜拉拉在DB成為名人,其一是和王偉的私人關係,其二是她戲劇性的升職——此事可以充分說明杜拉拉其人的某些特點。

    在DB,每年提拔的經理少說也有二十幾號,這些人個個能打肯拼,但是杜拉拉擁有一項比別人**的記錄,升職前,她為了趕項目,半年加班700多個小時——折合88個工作日,按每月21個工作日計算,相當於4個多月的工作時間。該記錄堪證此女韌勁非人。

    要求不要太高的話,一個人在DB這樣的公司升到經理就算是奔上了小康的大道,可作為事情的另一面,她同時還踏上了一條沒完沒了的辛苦之路。辛苦既來自工作任務本身,也來自人類彼此間的種種相互姿態,諸如競爭、合不來、看不順眼、立場不同。杜拉拉欣然赴命,因為她覺得年輕的時候辛苦那就是個單純的辛苦,年紀大了還在辛苦,恐怕就摻雜了辛酸和力不從心。總之,人一輩子要吃的苦頭總量大致相當,大家玩的只不過是個時間差的遊戲,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年輕時辛苦總比年紀大了辛苦強。此類想法暗示了杜拉拉其人缺乏安全感,是悲觀主義者,凡事喜歡作個周全保險的打算。

    大部分情況下,一個人升職的時候,聽到最多的話是恭喜,但是杜拉拉聽到最多的是YOUDESERVEIT!意思是「這是你應得的」,或者「實至名歸」,總之YOUDESERVEIT意味著一個人在獲得前必須先結結實實地付出。換言之,當時總裁何好德支持杜拉拉升職,那只能算她運氣不差,因為她已經付出得足夠;假如杜拉拉沒碰上何好德,就得算她倒霉,因為她白忙乎了一場。這種評價大致體現了杜拉拉此人一直以來的運氣——不好不壞,她得到應得的,想獲得就得付出,是個勞碌命。

    拉拉心裡很清楚自己的這些特點,她從來就沒指望過世上會有活少錢多的美事落在自己身上。工作這麼些年,再累再難,拉拉總堅信「我」能吃苦,「我」有毅力,她會自我激勵說挺住挺住!並且她還會像一個受虐狂那樣,暗暗地為自己能挺過各種級別的苦頭而滋長出一股自豪,因為她經常以能吃苦善堅持而讓一些小瞧她的人大跌眼鏡。有點兒像電影裡演的那樣,好漢拿刀嘿地扎進自己的手臂,血一點一點往下淌,把無賴嚇跑了,好漢臉色蒼白,可是好漢勝利了。

    基於一貫的運氣平平和非人韌勁,悲觀主義者杜拉拉在加入SH前就為跳槽的苦日子作好了思想準備,可是,這次的考驗似乎超出了她的耐受。這是一種不講遊戲規則的辛苦,它讓人沒有盼頭,白白苦悶,而苦悶不但是一種了無生趣的遊戲,還是一種潛伏著危險的狀態。

    讓拉拉這麼想的導火索是微波爐事件,有一回在使用微波爐的時候,因為過度疲勞精神不集中,拉拉沒有關上爐門就按下了「開始」鍵。當然,有保護設置,爐門沒有關上是不會「開始」的。可拉拉還是嚇出一身冷汗,她呆呆地想,如果她的手沒有從爐子裡拿出來,如果微波爐沒有保護設置,那麼當時她的手是否會被「高火」烤成辱豬爪呢?

    拉拉受此一嚇,情不自禁地問了自己一個問題:我這都是為了什麼呀?

    拉拉本來並不指望像王偉那號樂觀主義者真能考慮過如此憂鬱的哲學問題,她以為王偉至少得先花上十秒鐘想一想,然後才能編造出點什麼打發自己。王偉卻出人意料地給了個如此乾脆的回答,似乎沒編瞎話。

    拉拉有些驚訝:「發生在什麼時候?」

    王偉說:「是在上海的時候。」

    拉拉又追問:「具體點,你那時候到上海多久了?」

    王偉想了想說:「沒多久,好像我到上海的第一年就這麼問自己了。」

    拉拉說:「我倒!你還真早熟。」

    王偉笑道:「我早熟嗎?」

    拉拉歪著頭想了想,修正自己的說法:「不完全的早熟,比如你在**關係上就晚熟,但是你在生意上似乎一直很敏感。」

    王偉說:「不敏感不行呀,每次只要我講一句錯話,或者做錯一個動作,客人可能立馬就會給顏色,所有的錯誤都會以真金白銀的形式讓我付出代價。」

    拉拉喃喃地說:「也是,做銷售的不敏感,要麼是新手要麼是笨蛋。」她穿著王偉的一件白色棉布襯衫,兩隻袖管挽起老高,光著兩條腿晃晃悠悠地在客廳里來回打轉,一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模樣。

    關於個人前途和職場艱辛,在拉拉大徹大悟地說過ITNEVERENDS(永無止境)以後,王偉意識到不能不嚴肅認真地對待了。據王偉看來,ITNEVERENDS是一個非常模稜兩可首鼠兩端的理念:它既像是三字經,一本正經地勸人該收手時就收手;又像是一副迷魂湯一味興奮劑,讓人以為活著就該沒完沒了地撲向更高更遠的目標才算有勁。

    王偉開始考慮在不得已的時候向拉拉施加影響,雖然他原本是很不願意干涉拉拉的個人志向的,他自知這也是拉拉喜歡他的一個原因。

    拉拉還在客廳里慢悠悠地來回晃蕩,王偉發現她的眼皮有些浮腫,這使她顯得目光迷離。王偉感到,人一定是到了極度茫然的狀態,才會問自己什麼時候是個頭、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之類的。猶豫了一下,王偉還是正面問了拉拉一個討人嫌的問題:「拉拉,你準備在SH干到什麼程度收手?」

    「什麼意思?」拉拉果然馬上警惕地反問。

    見她反應激烈,王偉趕緊做了個息事寧人的手勢道:「哎,不要這麼不友好嘛,我就是順嘴一問,完全沒有干涉你志向的意思,只要你的身體吃得消。但是要讓我說真心話,總監有什麼好當的呢?雖然我們不是大富大貴,起碼我們的實力高於平均水平,不需要為錢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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