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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1:21:21 作者: 眉如黛
自己有多痛,他的手就會有多痛。何授小心地把自己冰冷的手放在蘇陌的膝蓋上,蘇陌的劉海比以前還要長,這樣低著頭,什麽表情都看不到,於是何授小心翼翼地,一個勁兒地叫他:「蘇陌,蘇陌……」
蘇陌不理他。於是何授把自己另一隻手也小心翼翼地放上去,繼續小聲地叫:「蘇陌……」直到那個人終於肯伸出手,把全身冰冷,淤痕點點的皮膚上泛了一層青紫色的身體,慢慢摟在懷裡。
蘇陌的氣息也是冰冷的,蘇陌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疲憊,他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為什麽要這樣糟蹋自己?」
何授想,大概自己很沒用吧,所以選擇了最沒用的道路。
可是他不敢這樣說,他知道蘇陌最討厭沒骨氣的男人,他在第一次見蘇陌的時候就知道了,於是他只能說:「我不是故意的。」
蘇陌似乎根本沒聽見,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問:「怎麽會變成這樣呢,我明明那麽努力地在找你啊。我明明……去追你了,我明明……這麽用力的抱緊你了。為什麽,突然之間,就變成這樣了呢?」
何授張口結舌地愣在那裡,他甚至不知道這一刻,到底是誰更加的難過和傷心,他不想這個樣子的,他只是想放棄自己了,可是──他不知道蘇陌會不開心。他本來想走的,本來想躲起來不讓別人知道的,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蘇陌抱著何授冰冷的身體,輕輕地問:「我不明白,我明明那麽努力了──我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何授捂著耳朵不敢再聽,他顫抖著想站起來,想穿上衣服,想逃離這裡,這裡比戚慕商那間陰暗的屋子可怕多了,可怕多了!這會讓他心如刀割一般,要窒息一樣的難受。還沒站起來,蘇陌就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揚起了臉,臉上全是赤裸裸的倔強。
蘇陌咬著牙,一聲不吭,把架子上的大浴巾扯下來,用力的,狠狠的,幾下把何授身上的水擦乾淨,連皮膚都擦紅了,幾下子把換洗的衣服給他套了上去,蘇陌把何授橫著拎起來,幾步走到床前,把何授扔到床上。
蘇陌大聲問他:「那東西,你上癮了沒有?」
何授愣愣地點了點頭。
蘇陌大聲地抱怨咒罵著,他罵:「該死的!該死的!」他皺著眉頭,在床邊來回走著,然後轉過來說:「戒了!我幫你,這東西會整死人的,你一定得戒了!」
何授愣了很久才明白過來他到底在說什麽,他突然發出一長聲刺耳的尖叫,何授大聲地喊:「不!不!──────」他劇烈地掙扎著,從床上跳下去,想衝出屋子,哪怕一遍一遍地被蘇陌按回去。
「不!!!─────」何授哭著,大聲拒絕,用力搖著頭。眼淚順著眼角滑下去,整個人臉上都是一層驚恐的死白色。無法言喻的絕望感霎那間瀰漫心頭。他在這一刻徹頭徹尾地明白,為什麽那個時候,戚慕商會在自己看到他毒癮發作後離去,那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從骨子裡滲出的自慚形穢!他不要,他絕不要蘇陌看到那樣顛狂,毫無理智可言的自己──口吐白沫,滿口胡話,毫無尊嚴。決不!決不!!!!!他不要!他決不要!!更重要的是:天知道,那個時候,自己會如何的聲嘶力竭地企求毒品,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一如當日戚慕商理智全失地求他──那種時候再談理智根本是痴心妄想,他不敢想──自己會如何醜態百出,如何的喪心病狂。
何授大喊著拒絕,最後抱著蘇陌的腿,他跪在了蘇陌面前,痛哭流涕地求他,說:「求求你,不要……」
他不知道那時候蘇陌臉上是什麽表情。
第十九章
蘇陌安靜了很久,他似乎有很多想說的,都卡在喉嚨里說不出,最後他澀澀的問了一句:「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糟蹋自己?」蘇陌慢慢地彎下腰,試著用力把何授的手扳開,他問:「為什麽不珍惜自己?」
何授慘白著臉,什麽都不說,只是拼命地抱著蘇陌的腿,微微顫抖著,嘴唇沒有一絲的血色,蘇陌突然猛地用力,把何授的手從他褲子上扯下來,大吼一聲:「你他媽的膩不膩!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何授唰的一下淚流滿臉,他說:「我就是沒有出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蘇陌,我求你不要管我,我也求你不要不理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覺得我快瘋了……蘇陌,幫幫我,救救我……」wWW。tXtXz.C om蘇陌鐵青著臉,說:「我能怎麽幫你?我能怎麽救你!!你說──我還能怎麽樣!你要我跪下來嗎?跪下來求你,說好何授你給我有點出息!求你好好做人!求你自強自立?」
何授哭著說:「你不要這樣,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心裡難過,我心裡……」蘇陌後退了幾步,喘息著重複問了他一句:「你他媽到底戒不戒?」
何授驚恐地搖頭,小聲地,一連聲地拒絕:「不,不,我戒不掉的,我不行了的,我沒救了的──我不能戒的,好痛的,我受不了……」
蘇陌閉上眼睛,一隻拳頭狠狠打在牆上,吼道:「你滾!你給我滾──我再也不要看到你!滾!」
何授拼命地搖頭,他朝蘇陌走了幾步,見蘇陌似乎再不打算理他,不甘心的又小聲叫了幾次:「蘇陌……」蘇陌把頭轉過去,身子靠在牆上,額發掉下來,遮住了眼睛。
何授愣愣地看了一會,又看了一會,然後呆呆地往門那邊走,走了幾步,又回過來和蘇陌說了一聲:「蘇陌,我走了……」蘇陌沒什麽反應,於是何授自己發了一會呆,終究走到門口,把門拉開,又回頭看了一眼蘇陌,小聲說:「再見了……」然後開始往門外走,整個背都是佝僂的,看上去像一個昏暗的影子。這樣灰頭土面地走了,到了外面,風一吹就垮了,雨一澆就垮了,別人笑他幾句,罵他幾句,他都不知道要怎麽反抗。這麽軟弱,這麽無能,誰都能傷害他,誰都能欺負他,沒有一個人站在他身前,甚至是身邊──在何授輕輕地想把門帶上的時候,一直不說話的蘇陌幾步搶了過來,狠狠地把何授拉回來,把門用力地關上。那些表面上的平靜在這一刻徹底地被打破,何授蒼白著臉被蘇陌拉回去,蘇陌的手很冷,蘇陌低聲的,咬著牙狠狠地說:「你要我怎麽不管你!你要我怎麽不管你!」
何授聽了這句,瑟縮了一會,然後那些積在骨子裡的委屈肆意爆發,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雙手顫抖個不停,很沒用的拿手抱著蘇陌的脖子,眼淚不能遏制的迅速蔓延,哭得整個身子一顫一顫的。在蘇陌的記憶里,這個沒用的男人,在跟他相處的大半時間,都用來哭泣,或是細聲抽噎,或是淚流滿面,他原本以為自己絕不會容忍一個人連骨子都是軟的,卑躬屈膝,奴顏媚骨,活得一點尊嚴和自我都沒有了,但這一刻他卻只能陪著這個人一起顫抖,心痛得快死掉了,一個勁地用手去拍他的頭。
「我怎麽能不管你……」蘇陌這樣說著,狠狠地吸進去一口氣,咬著牙把何授半攬著拽回房裡,一邊用力拍打著頭,一邊把房間裡所有有尖銳稜角的物體都搬了出去,然後找毛巾找繩子找冰袋找勺子,甚至打了個電話叫馮洛去找個熟人弄點鎮定劑,何授光顧著哭了,根本沒注意蘇陌在忙什麽,直到蘇陌開始拿繩子綁他的手,邊綁邊問:「你一天發作幾次?」
何授愣了一下說:「兩次……」
「什麽時候,除了中午一次……還有呢?」蘇陌問他。
「晚上……」何授這樣驚疑不定地回答,一邊試著開始掙扎,說:「干什麽,放開我……」
蘇陌咬著牙,把系手的繩子用力綁在一起,綁得一絲fèng隙都沒有了,再把手固定在床頭,剩下的繩子一圈一圈的纏在他身上,穿過床底,綁得嚴嚴實實的。何授怕得厲害,一個勁地求饒,說:「不,蘇陌……我不行的,不要玩了,放開我……我不行的。」
蘇陌咬著暴吼一聲:「閉嘴!!!」何授聽了這句,眼淚一邊順著眼角流下來,一邊哭著說:「蘇陌,我不行的。我爛透了的,我自找的,我活該的,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自作自受……我不行的,你就饒了我這一回,當作什麽也沒看見……」
蘇陌把頭低下去,跪在床前,把頭深深的埋進床上,何授微微感覺到蘇陌的頭髮擦過大腿,不禁停下了乞求,擔心地看著蘇陌,口裡直喊:「蘇陌,蘇陌?」
蘇陌就那樣深深地把整個人埋進床褥里,肩膀微微地顫抖。何授聽到蘇陌在被子悶悶的低低的重複一句話。
他說:「你叫我怎能不管你……」
何授的毒癮是在晚上9點左右開始發作的,在那之前,他從未試過壓抑住自己的欲望。他原以為他可以從戚慕商當時的痛苦來窺視這種該死的疼痛,後來發現這種表面的東西永遠都像紙上談兵一樣幼稚可笑,當疼痛降臨時,何授終於明白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都是蒼白無力的,原本就從未堅強過的意志力在這一刻潰不成軍,何授在這種磨難下渾身顫抖著,幾不成聲地乞求:「放開我……放開我……」
他嘗試著開始掙紮起來,可是蘇陌綁得很緊,他甚至連挪動的力氣都沒有,卻依然一下一下,絕望地用力,床被他劇烈的動作帶得嘩啦啦的直響,蘇陌撲過去,把他按得死死的。何授痛苦的仰著脖子,發出嘶啞的喊叫,哭著喊:「啊──啊──放開──痛──難受啊!」在這種神經抽搐著,全身功能混亂的疼痛下,那些對肌膚表皮的傷害顯得不足掛齒,血流得多了就會自動癒合,拳頭打得狠了創口就會麻木,絕不會像此時這樣,被中樞神經控制著,主宰著身體的每一個喜怒哀樂,不安、焦慮、忽冷忽熱,每一個感覺觸覺都像一把刀在骨頭上千磨萬練,每一個聽覺視覺都像是一把錘子對著腦袋用力錘打。
何授哭著,喊著,用力地想掙脫束縛,繩子很快的就勒進了他本就只有一把骨頭的身體。他顴骨蠟黃,汗如雨下,臉色死白一片,伴隨而來的是流淚、流涕、出汗、噁心、嘔吐。何授嘶啞地叫著,喊著,衣服很快就粘了一層水貼在身上,連帶頭髮一起濕漉漉的貼著。消瘦慘白的臉上,濕漉漉的也都是水,先是汗水糊在鬢角,再是眼淚乾在鼻翼,最後什麽都分不清了。何授掙扎得整個人脫水一般,到了後來連什麽乞求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從喉嚨里,斷斷續續地發出「啊──啊──」的喊叫,間或是細小的抽氣聲。